两队人马,在树丛之中对峙半晌,到底还是没有动手。那贼酋虽然有礼有节、不慌不忙,可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。再拖延下去,倘若有经过的路人撞见,那他们就不能全身而退了。
“律令如此,尔等休要冒失。”何固心作此想,拖延交涉道。
“哼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高贤弟品行高洁,祖上也曾是食汉朝俸禄的县官,只是父祖辈时运不济,被硬生生划入了军伍。他平日里以忠勇自诩,只想着沙场立功、重振家族,岂会去投效于胡虏?”八尺壮汉,再度冷哼着拍了拍腰下宝剑,愤然不平。
“是啊,是啊!”旁听的拦路贼人,你一言我一语得赞同道,或而是说世道昏乱,或而是说长吏贪横。他们都出自底层,深受阀阅、官僚多重压榨之苦,对此感同身受。即便是那伙官军,也都知道各自身世如何,虽然不敢于明言,但心中也十分认同。
“诸位官人明鉴,我家阿父忠义,绝不可能与夷狄为伍!”犯人之中,那名十来岁的男童大声附和,应该是犯罪兵士高波的子嗣。当此之时其祖母、母亲掩面哭泣,其妹妹懵懂无知,唯有他依然冷静得挺立如木杆,既不哭也不闹。如此风范,倒还真是个军人子弟。
“童儿如何称呼?”张轨顿时萌生了兴趣,凑近前问道。
“小子高涤,见过郎君。”男童行了个礼,很是懂事。
“有此子者,铮铮然不屈服于威吓,皎皎然似朗月在夜空,其父岂能是恶类耶?我看军报传来,定有误判。”瞧着这个早慧的孩童,张轨越看越是欣赏,联想到方才听说高柔判冤狱的故事,忍不住帮着说了几句。他这副神情,颇有刘邦当年偶遇十五岁的万石君石奋之模样。
“士彦,别逞口舌,休管闲事!你自己才刚刚脱离嫌疑,就忙着替别人辩解冤屈了?”皇甫方回赶忙低声提醒,并将其一把拉开。好在何固满脸的忧心忡忡、扭头他顾,看似无暇注意到好友的失言。
“好好好,依你便是。”张轨无奈得撇撇嘴,却更加引发了共情。
“各位,你们也都是出自兵户之家,莫非不知道其中的苦辛吗?倘若有朝一日,你们也受到别人的栽赃诬陷,不仅自己平白受戮,家人也要充为官奴,难道就不希望有人仗义执言吗?”贼酋昂然负手,朝着官军煽动道。
“不瞒你们说,我也曾是个军户,这位姚兄还曾是个奚官牧奴。皆因军法不公、贪赂泛滥,不得已而逃亡。”八尺武夫一点也不避讳过往,甚至面带自豪地说道:“要是有哪个弟兄愿意相从的,我们一同避入山野、耕种安家,岂不胜于受刮榨百倍?”
“正是,我辈堂堂丈夫,何苦替那群豪贵卖命?”被提及的贼人,真名唤作姚放,也叉着腰劝道。魏晋之际人口匮乏,曾经让东汉朝廷极为头疼,屡屡作乱的羌人,因为汉化程度较高的缘故,被大量迁徙入中原役使。例如本朝皇帝司马炎,有个亲近的养马羌人姚馥,事迹见载于《拾遗记》等晋人笔记。
即便贼人们几度怂恿,可那群官军纵然没有反抗的勇气,却也没有割舍一切的果决。年轻的冯仲还等着迎娶新妇,中年的刘三还需要支撑家庭,哪怕还有一丝一毫得过且过的可能,他们都不会冒着生命危险逃亡。别人能受士家之苦,我如何就受不得?反正几代人都这么熬过来了。
“唉!”武夫和姚放相视苦笑,很是失望。
“何郎君,你身在局中,难道不知吗?‘欲求牙门,当得千匹;百人督,五百匹’,前朝开始便是如此,诸将役使兵户如奴仆,动辄索要贿赂。想必是高波不肯,得罪了军官,因此被陷害。你也是明事理的人,为何不能徇情呢?”贼酋有点不耐,再度劝说道。
“官法无情。”何固仍然回答得斩钉截铁,眼睛左右闪烁。
“他说的是曹魏时期,蒋济担任中护军的故事。此职务负责主武官的升迁选举,是绝对的要职。”皇甫方回记得张轨的嘱托,眼见后者听得云里雾里,于是简明扼要得解释道。
话说蒋济才兼文武、多谋善断,是魏国的元老重臣,然而身处纲纪昏乱、贿赂公行之际,也自然不能免俗。身为中护军,他直接公开索要钱财,牙门卖一千匹绢,百人督卖五百匹绢,明码标价、童叟无欺。连后世史书评价为“清治德业”的蒋济尚且如此,遑论其余。而汉末的钱币已经因质劣而荒废,即便魏、晋朝发行过几次钱币,可百姓仍然多以绢帛作硬通货。
“哦~,原来如此。”张轨听着不禁拖长了语调,以表示自己心中的感慨万千。早先是诈变谋权,后来是用药虚妄,方才是奴役士家,现在是官以赂迁,他对这个身处时代的理解,顿时又加深了一层。
“行了,门下督如此固执,我等也只好强来了。除了你之外,余下这些人都请到我们山中做客,等到哪一天你解决了此事,就一定礼送到此处送还。我辈皆重然诺,决不食言。”话说到这份上,贼酋也彻底下了定论,虽然说起来客气,却是带着命令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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