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了,延祖你半天也没说,此番从谯郡急急忙忙赶过来,究竟为何?你说是山涛和向秀索你,是有何事?”刘伶又迅速岔开了话题,表情半真半假得严肃起来。刚才他们喝的兴起,只谈了些应景的奇闻轶事、文章诗句,还没扯上什么正经话题。
“是这样的。”嵇绍顿了顿神,皱着眉头解释起来。
一个月之前,掌管选举事的吏部曹尚书山涛,趁着大晋皇帝司马炎要“征辟”四海贤士的机会,推荐了刚刚十八岁的嵇绍。他借用春秋时期,晋国罪臣之子郤缺获赦免成为名臣的例子,类比今日之“晋”与昔日之“晋”,费尽口舌终于说服了皇帝。于是山涛赶紧派人传书谯郡,甚至连发几次书信催促,才把不情不愿的嵇绍催到了洛阳。和张轨等人一样,后者也会作为被举荐的“贤良”,在五日之后参与御前的“对策任官”。
“山巨源此举固然是善意,可未免太过了!”刘伶半晌没吭声,斟酌了许久才稍微客气得说道。《论语》有云,父母之仇、弗与共天,故友嵇康正是死在司马氏的手中,今日反倒要劝嵇绍入仕仇人的朝廷,岂不是很荒谬的事情吗?他心中的不悦,可想而知。
“方才向散骑曾说,与故人之子有约,巳时初在浮桥之北碰面,难道就是延祖你吗?”堪堪回过未来的张轨,惊讶地问道。他抬头看看天色,自己几人喝得痛快,早就过了巳时。想来那向秀在洛水浮桥,肯定等得慌张不安,也不知道往何处去寻。
“正是我!”嵇绍点了点头,注意到刘伶的表情,哈哈笑着补充道:“纵然他们二位是好意,我也有意立点功名,可无意去趋炎附势求官。听说向伯是要带我去见那些豪权,我自然要避而不见,来这里寻个清净。人非牛马,岂能低伏在地、摇尾乞怜,任由他人来挑挑拣拣?”
“不错!”张轨快然而起,大声叫好。
“不愧是叔夜之子!”刘伶不住点头,喃喃道。
“只是让向伯等了个空。”嵇绍嘿嘿说道。
“你当我如此后知后觉,寻不到此处吗?”正当他们说话间,有数人哼哧着爬上了这座小坡,为首的正是向秀。看他满头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,应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,焦急的心情溢于言表。他一边伸着手擦拭,一边苦笑着摇晃脑袋,既是无奈又是欣喜。
“向伯!”“散骑!”嵇绍和张轨赶忙起身迎接。
“嗯,伯伦,你果然又在此!”向秀点点头,招呼老友。
“哼,只是又要被俗人搅扰。”刘伶盘坐不动,转过头去。
向秀尴尬得止住口,把压抑许久的话吞回肚去。
这两位竹林故友,自从向秀不得不应征入仕开始,就分道扬镳很久了。向秀有郁结满腹的委屈无奈,刘伶有理所应当的鄙夷埋怨,可数年来谁也没试图主动交心谈话,就让隔阂的墙壁越来越厚。他们其实都知道对方的习性和近况,然而即便是于道路上相逢,也不曾点头寒暄哪怕半句。
“士彦、延祖,你们都在这正好!方才我遇到了山巨源的车驾,他说去和一群友人雅歌宴会,咱们现在过去正好。”愣了刹那,向秀便恢复了平和而镇定的笑容,朝两个后辈说道。
“呦呦呦,昔日超凡出尘埃的向子期,竟然也会去贵幸的席间做个陪饮陪笑的凡人,可真是令人士别三日、刮目相看啊!”还没等到正主的反应,刘伶就歪着脖子拧过脸来,带着嘲讽的微笑说道。
“伯伦!”向秀羞愧莫名、无法反驳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
“向伯,我也觉得不该去!子曰,‘不患无位,患所以立,不患莫己知,求为可知也。’”本就带着情绪的嵇绍,闻言更是坚定地摇摇头:“大丈夫应当有立身之本,有不屈从谄媚的尊严。只要有足够的才能展现,世上自然会有美誉公论,何必要去求人授官呢?”
“这位嵇绍的态度,竟比我还要坚决。”张轨心中想着。原本他都打算顺应向秀的邀请,可看到同伴的这番姿态,一时也不好开口异议。否则岂不是别人皆大丈夫,唯独他成了贪权恋势的求官之人了?他朝着皇甫方回挑眉撇嘴,示意无可奈何。
向秀缓了缓心绪,却依然欲辩无辞。
“嘿嘿,君可自回!”刘伶打着哈欠,释放酒气。
“伯伦,‘名’岂无用?”片刻之后,向秀忽然问道。
“怎么,你要与我谈玄吗?”刘伶没料到对方这么不依不饶,以为其是想劝说后辈争取事业功名,登时哈哈笑了起来:“好,那我就简单说上一说。‘名’皆虚物,‘世’本空无,就算是叱咤风云、誉满天下,也就是多换来几抔黄土。与其在乎这些,还不如多饮杯中物。”
“正是!”嵇绍短暂迟疑后立即附和,即便刘伶说得老生常谈。
一心功业的张轨皱着眉头,大不以为然。
“不错,说得很对!”未曾想,向秀拍手夸赞道。
“额?”刘伶顿时被这不冷不热的回应给噎住了,省掉了正准备脱口而出的长篇大论。他这才刚刚准备蓄力而发,对方却像是一团虚无的空气,让他根本无从出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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