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波新绿染成春,波面轻风起细鳞,京洛今逢祓禊日,雨馀风物一番新。张轨等人于刘伶处周旋半日,早就午时过半。春日午间的暖阳温和舒适,熏得人慵懒舒适,正是聚游河畔的最佳时间。柔风骀荡,景物怡人,之前远距离观看已令张轨不住赞叹,现在近距离感受更让他满怀欣然。
此间的陈设布局,自非方才那土坡可比。为了便于欣赏白日风景,四周以一人高的锦绣合围而成,顶端则没有设置遮蔽物,故而落座时可以畅对日光,起身则可以远观洛水烟波,恰到好处。地面上以青布铺就,每人又有单独的鹿皮软席,入帐有干净的新鞋更换。摆在诸人案前的除了瓜果,还各有个青釉镂空香薰,其顶部有鸟兽雕像,吞吐摇晃着散发出缕缕青烟。
休说张轨和嵇绍,刚刚挑衅“连璧”时是多么的轻率张狂,颇有年轻人的桀骜。可等到实际见到山涛本人后,他们却都开始注重礼节、扭捏谦让起来,静悄悄得跟着向秀踏入帐中,像亦步亦趋的猫儿似的,一点也不敢逾矩。该客套敷衍时偏不肯,该毛遂自荐时却不愿,也算是少年通病了。
与之相比的是,夏侯湛、潘岳毫不推辞得抢了前方身位,抓住机会和山涛攀谈起来。他们虽然同样年轻却已久历宦海,深知表现自己的机会来之不易。尤其是后者神采洋溢、眉飞色舞,讲讨论着当下的东南时局,歌颂起本朝君臣的英果和济,又婉转得讲述起荆州的逸闻来。
“哦,我想起来了,现任荆州刺史,爵封东武伯的杨肇,是你的?”山涛刚踏上软席,猛然醒悟过来顿住脚步,带着微笑缓缓问道。他是何等人物,不仅对豪族的婚姻关系娴熟于心,而且对任何言外之意都不会错过,明白对方是想标榜下身份,为升官加码。
“正是岳之妻父!”潘岳心中暗喜,脸上却克制得平淡无比。他自小被称为神童,加之姿容卓绝,故而十二岁时就被当世大儒杨肇看中,娶了其女杨容姬,这是其十分骄傲的事情。客套两句后他又道:“三年前陛下亲自躬耕于千亩,为天下劝农之表率,小臣曾献一赋,不知山公可记得?”
“《藉田赋》!”山涛点了点头,确实认可对方的文学才华,一边落座一边赞许道:“这么好的华章,我又怎会忘却?当时你才二十有一吧!不愧有神童美誉。文中有‘一人有庆,兆民赖之’等句,都被百官传唱不已。陛下也亲自阅览了此篇,赞许至今。”
“是啊,是啊,承蒙山公还记得!唉,说来惭愧,在下于大晋立国之初,就蒙妻父推荐,得以担任司空掾之职,实感皇恩!”即便是准备抱怨,潘岳仍不忘夸耀皇帝几句,朝着洛阳的方向高高拱手后,才又道:“只是历此已累七年,无论做得多好也没有迁调,空有满腔的报国之愿,不得施展啊!”
“呵呵,倘若连司空掾都算闲职,还有什么位置才算是好官呢?安仁你正值韶龄,理应多做忍耐,踏实以待将来。似汝才华,他日必至三公!”听到这番话,山涛的心中隐隐不悦,但还是亲切称呼对方的表字,以多年的涵养笑着勉励道。他自己都是四十岁才入仕途,而对方年少即登高位,却仍不满足。
“山公说得是。”碰了满脸冷灰的潘岳,只得讪讪得点头称是,一时间不好多说什么,可心中大为不忿。想他堂堂的一代神童、才名冠世,自负有经天纬地之能,给几任庸碌的司空充当文书掾属,哪里有成就感可言?看来山公也和常人一样,分明是嫉妒自己的才华,不肯在天子面前说好话。
“安仁,你可知道天下有多少士人,翘首以盼你们的重任而不可得啊!太尉掾、司空掾都是公府僚属,不仅可以参赞军国大事,还能够有不少面见天子的机会,实乃宝剑磨砺锋刃处。”缓步入席的向秀,微微得摇摇头叹息一声,实在不解对方的文章才华怎么和见识气度差距这么大。
“是!”夏侯湛和潘岳连忙应声道。
“赧颜求官,恬不知耻!这样的人都能沽名钓誉,可见京洛真是无人。”人群的尾端,正在更换鞋子的嵇绍,以极低的声音痛骂了一句,说向旁边的新友张轨,他满心以为后者会加以附和。
熟料张轨悄然默立,神情木讷、恍若未闻。
“喂,张士彦!”嵇绍皱着眉,轻轻推了一把。
“啊,啊!”猝不及防的张轨,此刻忽然变得弱不禁风,被稍微一碰就倒退半步,差点跌倒。其匆忙站定时,脸上依旧一片茫然,晃了晃脑袋四下张望,似乎不知身在何处。
“嘻嘻嘻!”两个换鞋的侍女,见状捂嘴偷笑。
嵇绍顺着张轨方才眼神的方向,看到其注视的是右侧的人群。
在座的除了山涛本人,还有几个参与聚宴的司马氏宗室,以及其余数名交好的大臣,在帷幕的左侧聚成一圈,互相谈论着政事朝局。他们所携来的妻女家眷,则围坐于右侧成圈,正寒暄着家长里短。看到新来者的失态,两边连带着僮仆侍女们,都笑得不亦乐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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