荫附人口的产生很简单。战争导致百姓从原籍逃亡,但是无论是和平后回乡还是流落异地,他们失去的土地是再也拿不回来了,会属于战争中持续壮大的世家豪族。为了生存,很多百姓只能选择充当没有独立人身自由的田客、僮仆,自然不在官府的“编户”中。尤其是因为屯田户、士家(兵户)政策的暴虐,官府因赋税不足加重对编户人力的盘剥,导致自由百姓都百般逃避繁重的税收,宁愿去当豪族的奴仆,这是个愈演愈烈的恶性循环。当初在“双泉坞”,张轨他们就亲眼见过,今日的大小豪族是怎样的存在。而受益最大的豪族,自然是支脉繁衍最多,且律令难以管束的宗室们。
“所以士彦你啊,就不要太过苛刻了。相对而言,陇西王、下邳王均以节制廉洁着称于世,堪称宗室之表率。”接触官场一段时间后,皇甫方回也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山野隐士,言行开始向他人学习。他先是假装斥责,继而又恭维了司马越一家,以此弥补好友方才的失言。
“哪里,当不得。”司马越顺着台阶客气道。
“我永远也不会忘记,那夜在双泉坞中,原化你所说的豪言。可不要因为身处衰颓之世,就得过且过、随便知足,忘了追寻昔日强汉的鼎盛景象!今天我以这句话回赠,也希望元超兄勿和他人比较,而是和自己的良知比较,为民生社稷多想办法、多尽力。”半晌垂头不言语的张轨,猛然抬头道。他并不是哑口无言,而是回味着皇甫方回的话,感慨如潮。
“此一时,彼一时嘛。古语有云,知易行难,长期积攒的弊病,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。”猝然之下,皇甫方回也不知道如何作答,只好用先搪塞敷衍过去。其实他心底知道,自己自从出山以来,耳濡目染得受到不少影响。要想保持曾经古井无波般的内心澄澈,是很难做到的。
“士彦倘若还说下去,就忒过分了。满朝公卿都如此行事,为何你就针对我一个呢?再说了,天子本身就有更庞大的苑囿、更豪华的宫殿,你敢拿这番话去教训他吗?”两次三番遭受责难之后,司马越终于是爆发了。他气愤填膺得勒住马头,看着这位自己邀请来的客人,深觉其莽撞不懂礼数。
气急之下,司马越不禁道出了所有旁支宗室的心声。当初大家费心费力把司马炎扶上皇位,平起平坐的家族成员突然有了君臣之分,已经是让人感到些许不适了。外姓大臣都有从龙之功,可以封侯升官、享尽富贵,难道他们这些帝室宗亲不应该得到更多的犒赏吗?就算十倍于此,亦不过分。其实不止晋朝司马氏,历朝历代“化家为国”之后,均有相似的“家国不分”的现象。
“即便是在天子面前,我亦当秉公直言,绝不会退缩逃避。要是我辈读圣贤书之人尚且不思、不谈、不解民生之苦,何人又会在意?”张轨叹了口气,知道自己被误解了,拱手赔礼道:“今日此言,纯粹是因为元超兄的胸怀气度,为我所遇见之人中的佼佼者。故而殷勤期盼,甚于他人。”
“哼!”面对这个解释,司马越余怒未消。
三人一时无声。张轨言多已失不再过分逾矩,司马越面子上不好再作争执,皇甫方回在反省自身言行,身后的扈从们随之停顿在当场,距离猎场入口只有半里路。正当这时,几个人从苑囿中钻出,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。人还没到跟前,粗重的喘息声伴着说话声并至。
“世子今天过来,怎么不和小人招呼一声呢?我等恰好在门口处理点事,遥遥望到骑士们打的官幡,特来拜迎!”为首那体型肥硕、憨态可掬的壮年男子,便是陇西王府派到这片猎场的管事,名叫马源。在这里的一百多名僮仆,连带着这片山林,都由他来负责打理,是个油水充足的好位置。
“马源,才月余不见,你又痴肥了许多!”瞧见这个堪称心腹的老家人,司马越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,笑着打趣道。那人家族因战乱而流亡,父子两代原本都在其父麾下当兵,因立了不少战功而被信任嘉勉,得以偷偷脱离士家(兵户)身份转入他家为奴。
马源之父为了表示恭顺和感恩,不敢取“司马”而取“马”字改姓,兢兢业业替陇西王一家当差。时至今日,他们曾经的故乡和姓氏,早已泯灭于历史无人所知,是陇西王家族实打实的“贴心人”。其父死后,马源接替职位继续管理此处,亦做得十分勤恳。
“承世子福泽,怎敢消瘦?”马源答得很有水平。
“老肥马,净会说些奉承话!要把心思多用在苑囿管理上,倘若哪个月欠缺了供奉,定要剥了你的皮来补偿!”司马越咧嘴大笑,在马上抖得乐不可支,佯怒作挥鞭状。
“岂敢呐世子?可勿要错怪我‘肥马’。”马源配合得佯装跳开半步,眯着的眼睛笑成一条缝,哈着腰回应道:“上月猎的狼鹿等物,均已按时分别送往世子和大王的府中。知道世子喜欢獐肉,月初时特意叮嘱人猎了两只,命人趁新鲜送到,不知可曾吃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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