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属下们卖力干活,单纯的潘岳非常满意,跟着薛琛踏入了县廨内房。和其他各地一样,这里的外堂是用于办公,里层则是用于住宿。然而踏进去才半步,潘岳就惊得哑口难言,指着前方“啊,啊”不已。刹那之后,他就无力得扶着门柱,不住干呕起来。
当张轨看到眼前的现状时,表现得好不到哪去。里头的庭院肮脏不堪、臭气熏天,到处都是淤泥和杂物,正快活得奔跑着三头猪、一窝鸡,边上还摆着几个泔水桶。里头的住房,一看就知道年久失修,连木门都是半边残破的。这副模样,哪有一点官廨的样子?
“我,我可是县令!”潘岳接受不了现实,掩面而泣。
“何妨做个老农。”皇甫方回久在深山,倒不嫌弃。
“额,此地小县、条件有限,还请潘令谅解。此地不但人手紧缺,而且资金匮乏,平日里雇人养些猪和鸡,年底可以补贴家用。不瞒你说,一大院子人改善生计,就指望这个了。”薛琛早有准备,有条不紊得解释道。别人不肯引路而让他这个无权小吏来,就是因为此处实在难堪。
“难道以前的县令忍得下去?”潘岳绝望道。
“不能忍也得忍啊!潘令有所不知,本朝开国为了彰显盛德,改变曹魏以来的奢靡无度,提出个精俭节约的计划,州官、郡守还有各式各样的上官百般行文催促,怎能不实施呢?”薛琛对此内情了然于胸,掰着手指头算道:“最早是那个陈县令提议,反正这么大院人吃剩下的饭菜很多,正巧去喂头猪。后来的林县令来了,觉得不如干脆多养些,以示本县上下的清廉如水、自给自足。不久前调走的王县令,嫌弃牲畜越养越多,干脆懒得在此间住,还省下了一笔修缮后院的开支。不消说,州郡乐见其成,还几次嘉奖呢。”
“可这也太,太!”即便如此,潘岳还是愁眉不展。
“他们既然不住这,当然眼不见心不烦。”张轨抱怨道。
“诸位上官,容小人多说一句。反正京洛人前来小县任职,也是不到三五年就能升迁调离的,何必忍不了一时呢?共县这个招牌后院,运行到现在实在不易,州郡每年都要拿咱们去作示范宣传,擅自更改肯定是不妥的。”听出来对方的不悦,薛琛连忙提醒道。
“那其他县有学习此法的吗?”张轨反问道。
“没有。”薛琛吸了吸鼻子,回答得理直气壮。
“那做给谁看?”善于伪装形象的潘岳,都不能理解。
“给自己啊,潘令。正因为本县是独一份,才会赢得各级上官的交口称赞,你只要按着惯例做下去,必定能政绩突出、荣升中枢。”薛琛自己也知道环境恶劣,可暂时也别无他法,只好苦口婆心、摇头晃脑得劝道:“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饿其体肤。”
“政绩突出、荣升中枢。唉,罢了罢了。”潘岳低声呢喃了遍,重重叹了口气,颓然迈步。既然都远赴此处当官,他也只能接受这个定局,权当对方说的有理,凄惨得于此混迹几年了。
几个人沿着边缘,先朝最左侧的房间走去,想看看室内的情况如何。潘岳一开始还提着衣角、踮着脚尖,生怕沾染到那脏兮兮的淤泥,可是冷不防受惊的几只鸡飞窜而过,衣服上瞬间多了几个黑印子。他绝望地哀鸣一声,再也没有那么顾忌,索性放下双手,小跑着冲到了房内。
推开破木门,众人看到里面的陈设简单至极、一览无余,除了张空床几乎什么都没有。那床垫是由棕叶编成,黑漆漆得不太美观,但看着倒还算结实。听薛琛介绍,此床早在四十年前就放置于此,历任县令为了“廉洁”的美名,都没有申请开支更换。每当上级官僚来巡视,还要特意引到此处观摩讲述,绘声绘色得描述县中的艰苦,以及自身克己奉公的决心。张轨站到床前,随意挥手抹了抹,扫出来一摞的虫卵,看着直犯恶心。
环境恶劣,薛琛自觉难以解释,低着头不再说话。
“鸡鸭齐鸣,悦耳动听。闻声起早,催人奋进。县令居住于此,才是真正的忧民父母官。”一个正在后房整理杂物的小吏,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,微笑着加以掩饰。
“啊!”潘岳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。
“潘令勿惊!”站在其身边的皇甫方回,很是淡定得轻声安抚,然后伸出手来,往潘岳的脸上迅速一抓,然后往远处一抛。原来是个手掌大的蜘蛛,坠落在了后者的脸上,吓得其浑身瑟瑟、不敢动弹。
“士彦,原化,看来我等要在这荒远困苦之地,相依为命了!”危机解除后,潘岳豁然张开双手,猛得紧紧抱住了两个同伴。即便曾经有矛盾,可现在一同远赴此地,后者竟成了他唯二的可倾诉对象。这位共县之尊、百里之主,再也压抑不住悲痛欲绝的心情,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唉!”张轨抚着县官的后背,犹如抱着个哭闹的孩童,不知如何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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