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始七年(西元271年)四月初一的清晨,共县上上下下的吏员齐聚县廨、按班排次,等待新县令的正式履职训话。有的人如蒋玄,希望能从人事变动中摄取到更多的利益;有的人如李申,担忧县令倘若强势会侵夺自家地位;其余大多数人,则习惯于县官的频繁来去而漠然处之。唯有少数仍然存有抱负的底层寒族小吏,寄希望于素有“名士”之称的潘岳,目之为“天上人”,渴望其能够带来本县的吏治改良,风气的焕然一新。
按秦汉以来的规制,各级官府应当在卯时即天刚破晓时就开门办公。然而汉末以来政事散漫已久,没几个人把这规矩放在眼里,迟到早退是人人皆知的惯例。反正除了偶尔来视察的上级官员,哪个平民百姓敢质疑此事?尤其是京洛的公卿之府,恐怕直到日上三竿,才慢悠悠得有过半人到任,目的还只是恰好赶到吃公家提供的“朝食”。从帝都洛阳到每个县乡,皆习以为常。
晋代官僚所推崇的“名士潇洒”在于,从不理事、清谈终日,潘岳便是这种风气熏陶出来的合格产品。他虽然写谢表写到了初晓,然而还是不紧不慢得拉着张轨他们闲聊半晌,然后才谈笑着慢步来到县廨,恰如昔日作司空掾时一样悠闲。共县的吏员们为了迎接他,倒是难得地一大早到齐,此刻终于得见姗姗来迟的上官,都误了正点半个时辰了。
“各位都来得这么早啊!我方才有事耽搁,故而来迟,还望谅解。”看到县廨庭院左右的两排整齐队列,即便是一贯我行我素的潘岳也有些心虚,顿时不好意思得解释起来,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嘿嘿直笑。他掩饰不住困意,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大哈欠,赶忙又用长袖挡了挡面部。
“潘令昨夜,潜心于政务,闭门读本县的文牍资料,故而通宵未眠。”看到同伴这副窘态,张轨只好帮其找了个正经的理由。否则以潘岳今日这般倦怠乏力的表现,迟早要被这群县吏们所怀疑议论。倘若暴露了通宵写谢表这种笑话,那就彻底暴露其想法幼稚和无心理事,今后何以服众、怎能管理。
“哦!”蒋玄拖长了语调:“潘令不愧为本县表率!”
“夙夜在公!”“人中龙凤!”“今世周公!”甭管信或者不信,那些吏员们听到主簿带头,都七嘴八舌得吹捧夸赞起来。而那些豪族出身的要吏,这几日都摸透了潘岳的德行,捂嘴偷笑起来。
“哪里,哪里!”潘岳兴奋又惭愧,并不否认。
蒋玄等几个大吏默契地互相看了眼,心领神会。他们本就不多的担忧,于此刻一扫而空。单从潘岳今日迟到的细节,就可以知道其并非是有意为政之人,是个既无能力也没精力的摆设罢了。每隔几年就会有新县令轮换,而唯有他们始终握紧了县中的大小权柄,看来这次也不会例外。
在大吏们的恭请下,潘岳毫无争议得坐了上首的主座,主簿蒋玄、功曹史匡胄分别在其左右,主记室史鲍融、兵曹史刘纠又次之,然后便是张轨和皇甫方回。官府之内,最为讲究资历和座次,这代表了在场诸人的实际地位。除了“史吏”级别者外,“佐吏”、“干吏”都站在庭中,聆听训示。
不得不说,潘岳的文才和口才,在同辈人中鲜有其匹。他不仅事先没有费心准备过草稿,而且状态疲惫至极,却仍然能够当着众吏的面,即兴发挥出一个声情并茂、文采飞扬的演说来。内容无非是要踏实做事、报答君恩等老生常谈,但经他文辞包装后就成了慷慨激昂的华美高调,极其富有感染力。
潘岳那站立挥拳、热情洋溢的表现,让不少轻视者刮目相看,乃至于不禁怀疑起来,难道这位新县令之前的贪图享乐,都是装模作样来蒙蔽他们的?例如说想“不鸣则已、一鸣惊人”的楚庄王一样,故意装作无能来掌握证据,然后以雷霆之势除掉违法豪强,然后亲政。不只是蒋玄等人惊讶,就连认识已久的张轨亦十分感慨,要是这位潘令真能把那些“兽舞求官”、“夜撰谢表”、“报君演说”的歪心思用于为政治民,未尝不会成为一代名臣。
整整说了一刻钟后,潘岳才长吁口气坐回原位,不觉唇干舌燥。这段演说几乎把他仅存的精力耗尽,然而看到众人崇敬的眼神,还是让他怡然欣慰、面有得色。旁边的蒋玄一时拿不准真伪、不敢托大,连忙亲自替上官斟满杯中之水,然后赔笑着请示,可否开始讨论政事。
“汝等试言之。”潘岳有气无力得挥挥手。
“首先,这份是人事变动名单,请潘令过目。考虑到旧县令离职带走了几人,因能力不足又免职了几人,县吏中出现了不少空缺名额。我按照常例,对部分人依照资历能力依次升职,又准备招录数人递补。诸位大吏都已看过,皆觉得无问题。” 负责赏罚任免的匡胄,率先请示道。
“哦,按照常例嘛。”潘岳点点头,伸手接过。
“敢问功曹,什么是常例?”张轨打断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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