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开始被众人抬捧为“今世周公”的潘岳,转瞬间就成了“垂拱而治”的虚君,他坐在上首有点不甘和牢骚,可想得更多的却是张轨的没事找事,让他白白丢了面子。否则蒋玄不说那些细节,他可以当做全然不知,依然做一身正气、两袖清风的好官,按常例办事而已。
人事的任免赏罚,既是第一等要务,也是第一个试探。蒋玄等人借此初步摸清楚了潘岳的能力和底线,做到了心中有数,接下来才会逐渐进入正题。而经过这次人员的筛选,余下的吏员也大多是他们这些大吏的亲信朋党,此辈在县中威信和地位稳如泰山。他往下递了个眼色,户曹史王绣手持着文书,摇摇晃晃、笑容满面得走上前来。
“还有何事?”潘岳以手支颐,愁容惨淡。
“潘令何故如此沮丧啊?”王绣凑到案前,身形胖得像个绣花灯笼,连躬身都弯不下腰来。他高声宽慰道:“尚书台行文州里,州里又下达到郡里,郡里又转发本县,对本县去年劝农开荒的丰硕成果,予以表彰赞赏。因为这文书是现在才到的,所以会算作你的功劳,记录在案。”
“当真?”潘岳闻言惊身,扶着桌案、欢喜不已。
“自然!”王绣昂着脖子,肥硕的下巴浑然一体。
“贺喜潘令。因为该类表彰,统计的是去年全年的情况,往往是次年的初春才会拿到。正月时司隶校尉就得到了天子的褒扬,一个月前太守王宏刚刚拿到了嘉奖,这两天县里恰好也收到行文,层层传达、各有延迟。按照常例,这是属于本县上下的集体功劳,前任官、新任官都算在内。”蒋玄知道潘岳对吏治的无知,于是补充道。
“贺喜潘令!”众吏们纷纷起身,给足了县官面子。
“好啊!好啊!”潘岳伸出手指背,狠狠叩击了几下桌子,眉开眼笑、手舞足蹈,全然忘掉了刚才的委屈和不悦。上任伊始就拿到政绩,距离回洛阳又进了一步,他怎能不欣喜异常?正所谓耍猴者言,打一巴掌再给个枣,就能让其忘记疼痛,恰如此时此事。
“好事固然是好事,然而既然有去年的珠玉在前,郡中还盼着我等今年再接再厉。潘令身上肩负的责任,可不小啊。”等县官乐了半晌后,王绣才咳嗽一声打断,意味深长得说道。
“什么意思?”潘岳的笑脸顿时僵硬下来。
“王太守特意附了几句私密的话,并没有付诸文字,让他的亲信僮仆捎来。”说到这王绣顿了顿,压低了声音只让几个大吏听见:“据朝中传闻,他去年开垦荒田五千顷,政绩卓然、海内第一(据《资治通鉴》记载,此事发生于泰始七年,然而当时有‘苛碎’的讥讽,说王宏执政残酷),本有望升任九卿,然而此事却被尚书省压了下来。后者找了个由头,说他才到地方、历事未久,故而还得在郡中干上几年。我们这位名儒太守,私底下怨言很大呢。”
“看来这位王大儒是读圣贤书读傻了,能知道联合汲郡上下捣鼓出政绩,却忘了往贾充贾令君那送一份好处。得意忘形,他之谓也。”蒋玄环顾左右,嘿嘿冷笑着。曹魏以迄晋代,朝廷因为军事屡兴而无暇整顿内务,导致官员们贪浊成风、贿赂公行,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。
“哈哈哈!”几个大吏一片哄笑。
“当然了,这事却是给咱们寻了麻烦。王太守痛定思痛,决定今年必须拿出比去年更好的成绩,预定目标是增长万顷、旷古绝今,让尚书省也无话可说。去年他是找郡中的豪族为主,现在除了郡治所在的汲县,其他五县要分摊多出来的五千顷,帮着他‘创造’出新垦荒田。”此事虽可乐,王绣却笑不出来,垂首叹气。他这个户曹史,劝励农桑是分内之职。
“增长万顷!”大吏们乐极生悲,呆若木鸡。
“啊?”潘岳如遭雷击,彻底傻住了。
“本县去年开垦多少?”张轨发问道。
“百顷有余,名列前茅。”王绣骄傲地回答道。
“就这么点,还有行文嘉勉?”张轨感到不可置信。
“张门督说得哪里话,你不信的话去各地问问看,天底下有几个郡县有开垦成效的?”受到质疑的王绣,掰着手指头算道:“西北诸州都说自己迫近狄戎,且又有河西鲜卑作乱。西南的益梁等州,说是蜀地新平要息事安民。沿着长江一线的荆扬诸州,推说是要专心防备吴人侵扰。北方的幽并各州就更不用说了,鲜卑乌桓正强盛着呢。总而言之,唯有咱们这些毗邻京城的郡县,就在八公九卿尚书省的眼皮子底下被盯着,才不得不花大力气去垦荒。”
“还有这番说法?”张轨不禁听笑了,人情还真是古今一致。
“可不是嘛。”王绣挺起浑圆的肚腹,为自己骄傲。
“说不得,谁让我等在司隶京畿之内作吏呢?天子脚下,做事哪有那么容易。”想到此处,匡胄喟然长叹道。这段话引起了众吏的共鸣,大伙纷纷点头称是,各有各的感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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