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潘安仁这厮,即便要走起码也说一声,把印信和政事委托给我等,岂不是更好?”皇甫方回依然在心中百般抱怨,却不得不配合好友,随意作了个揖。他却错怪了潘岳,眼下共县的事情千头万绪,只有交给懂得吏情的老吏主持,万没有随手丢给两个外来书生的道理,单就这件事来说是做得极其正确的。
“哪里的话,我只是暂时代掌而已,当与诸君和衷共济、以利家邦!”蒋玄呵呵大笑,对这个态度很是满意。他沉吟刹那,指了指案上的文书,正式吩咐起来:“当下最要紧的,乃是春赋的征收。如鲍记室所说的,县中的财帛耗尽、无法维系,必须尽快补上,以防州郡查知责难。”
“唯唯!”众吏如夏蝉般应声道。
类似的事情,蒋玄以及其他吏员们,都不是第一次经历了,他们很快讨论出了具体方案。县中的六个大吏各领一队,各自带上一堆吏员作为辅助,分别去县下的六个乡负责征收。其中,张轨由吏曹史李申配合,皇甫方回与法曹史焦况搭档。此外还有本隶属于记室管辖的门下书佐薛琛,因为光杆司令张轨的软语恳求,暂时借拨到其麾下帮忙,捎带上两个书干。
分派已定,接下来就是“图穷匕见”的时候了。那些本地大吏都很清楚,六个乡中哪个穷哪个富,各自争执着挑肥拣瘦,谁也不肯吃了亏。这番境况,就算是蒋玄也压制不住,其自身也参与到“瓜分共县”的争论中。张轨二人既不理解也无兴趣,索性做到一旁看着此辈敖敖嘈杂,恰如东汉时的“大树将军”冯异,不争不抢、静待结果。多赖李申是本县首豪,替他这一队争取来了个还算不坏的去处,本县城西、中等规模的同溪乡。
有利可图,事不宜迟,众吏们赶忙吃完了朝食,便各自纠合起队伍,如下山猛虎般呼啸而出。张轨与皇甫道别,有书佐薛琛随从参赞,有小僮高涤在侧陪同,携带上十名新纳入麾下的兵卒,打马随着李申西行。后者除了辖下的佐吏外,又唤来了家中的整整一百名全副武装、手持棍棒的僮仆,充当主力打手。自东汉以来,豪族出身的官吏行事,总有公私不分之嫌,已是积习难改。
一路之上,李申滔滔不绝、指手画脚得介绍起来,仿佛整个共县的里里外外,他没有不认识的人,没有他没听过的事。初时张轨还觉得稀奇,不一会就感到无聊烦闷,与其理会这家伙的无限吹嘘,还不如欣赏下路边的风景。红日耀于晴空,农人劳于田中,野鹤舞于垄上,黄鹂鸣于灌木,自是赏心悦目。
行不多时,同溪乡已到。该地的啬夫孟恒、治书史瞿亮,以及众多的里吏等,早就接到了县中的传讯,专门迎候在路口。按照晋代制度,每乡置啬夫一人,乃是主官,置治书史一人,乃是副手,还有按户数设置的杂吏。乡的下级是里,每百户置里吏一人,土广人稀则随宜设置,但每里不得少于五十户。同溪乡有户数一千一百,设有十三个里。
“李二郎君姗姗来迟,可让卑职好等!”正负手和从吏们闲谈的啬夫孟恒,遥遥望见大队人马的身影,就拽着裤脚小跑上前,不住谄笑。在乡人面前,他是有头有脸的一乡之长,然而在一阶之别的上官面前,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。啬夫的本意便是农夫,是庞大官吏梯队中的较底层。
“孟兄,久违了。”李申微微拱手,并不下马。
“敢问尊君安否?年前农歇,曾命人送了些酤酪牛羊到贵府,味道可还吃得惯?”孟恒赔笑着凑到对方马头跟前,毫不迟疑得一把抓住缰绳,替牵引前行。能够替上官牵马,那可是彰显亲昵的殊荣,他还显得面有得色。其余众乡吏,也围拢到其左右。
“家父安,常念叨着你的好。”端坐马头上的李申,明显比年轻了十余岁,却俨然平辈相称。他捏着鞭子,替双方做了简要的介绍,又补充道:“士彦可莫要小看这鄙邑的乡野,孟兄身为战国的孟子苗裔,家传汉代的孟氏易学,可谓渊厚之甚。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,信乎哉!”
“小人不知诗书,空顶着这个高姓,可当不得二郎君夸赞了!”孟恒挺不好意思得,又凑近马鬃压低了声音,借机请托道:“犬子到了出仕的年纪,略微通晓些事理,还未有职位可做。还望尊君在‘乡品’上美化美化,能安排个去处,小人定感激不尽。”
“好说,好说。”李申一口替其父应承下来,然后偷偷瞄了眼张轨示意,不再多说。他的意思很清楚,现在有外人在场,不是谈生意的时候。照实开价,公平买卖,他们家的信誉还是不错的。
孟恒瞬间领悟,提高嗓门,畅谈起本乡琐事。
“半城李、东街王,褚孟刘姜各一乡。”闻听到这个啬夫的名姓,张轨想到了那句俗语,感慨薛琛的所言非虚。这些大族盘踞县里、结党联亲、相互提携,在没有外力的干预之下能够延续数代富贵,还真的是密不透风、铁板一块,连漏给寒族出头的缝隙都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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