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蓬何以直,托身依业麻。
黔黎竟何常,政成在民和。
位同单父邑,愧无子贱歌。
岂敢陋微官,但恐忝所荷。
在榻上挣扎着写完谢表和这首献诗后,初理政事的潘令就宣布病了,病得恰到好处。按照官方的说法,他是因为心感皇恩而忧劳成疾,按照私人的解释,兼因怀念留京的娇妻杨氏。总之无论如何,他的身体精力已经无法支撑,就连在县廨中具体讨论了什么,都给彻底“忘了”。
久历中枢,潘岳没学会经国理政的能耐,却拥有了装聋作哑的技巧,毕竟这是贵人们常用的花招。他盘算得很清楚,只要假装对人情选吏、豪族豁免、压榨平民的事都一无所知,就不用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,可以继续当他的清闲名士。有功劳则自居之,有过错则推诿之,这是身为一地之宰的天然权力。
即便如此,蒋玄等人还是每日上门拜访、申请批示,又有张轨二人在身边不停唠叨、催促理事,搅得他不胜其烦。于是乎挨过五天后,他又做了个惊人的决定,直接收拾行装去汲郡“养病”,顺便拜访下同为清谈爱好者的太守王宏。他这一去,留下许多悬而未决的烂摊子,以及无数人的背后闲话。
最在乎名声的潘岳,遇到难题竟然不顾形象得选择逃跑,着实让人出乎意料。然而剩下的事情还得解决,日常的县中工作需要进行,故而他直接把县令印信嘱托给了熟稔吏情的蒋玄,委托其代为执掌。这一走十分突然,他连同住一屋的张轨都瞒住了,生怕后者会劝阻。
“看来今日之我辈,要如古之贤者,行‘周召共和’了!此事恰恰发生在共县,岂不是非常巧合吗?”县廨厅堂之上,蒋玄盘腿坐在次席,单手把玩着黑绶县印,笑得如春花灿烂。不知是何人指使,他的位置被挪了挪,从原本的坐西朝东,调成了面向东南的主侧座,俨然是代理主人的姿态。
周召共和,即西周时期的典故,当时周厉王因“国人暴动”逃出镐京,政权由大臣周定公和召穆公共同执掌,故而得名。有另外一种说法,即“共和”指的是爵位为“共伯”,名字叫“和”的人,作为姬姓诸侯中的最贤者代理执政,所以叫共和,这个说法见于《庄子》和《吕氏春秋》等书籍。昔日共国的封地,就是现在的共县,因古代的“共工氏”之地而得名,所以蒋玄开了这个玩笑。
“本县之中,蒋主簿便是周公,匡功曹当如召公。我辈一切照办遵行,宾于四门,穆穆雍雍,可令淳化风俗、境内大同。”王绣恰到好处得恭维道。他敏锐地嗅到了县中政局的变幻,那两人必然长期秉持大权,又顺带着夸奖了其余同僚,谁也不得罪。
“岂敢,岂敢。”蒋玄、匡胄两个老搭档,谦虚摆手。
“依我之见,其实蒋主簿多年主事、劳苦功高,按理早就该升职了。那些上官有眼无珠,竟不知道本县能取得今日的成绩,是何人所真正引领的!”刘纠激动地拍着桌子,大声抱怨、唾沫四溅。有蒋玄这种“体恤下情”的老熟人执县政,他知道可以放手去捞,心里确实乐得慌。
“所以说蒋主簿摄县事,真乃实至名归!县事繁多纷杂,我等皆茫然无措,这下可有了主心骨了。只要有你主持大局,复有何忧?”即便是素来低调行事的的鲍融,在这个关口也必须随波逐流,对多年的平级同僚不吝赞美。其余大小吏员的称颂声,更是不绝于耳。
“某区区一个徒增马齿的老主簿,不得已接手这份局面,只有勉力报效于朝廷,唯恐当不起潘令嘱托啊。”蒋玄再度伸出左手笑着摆了摆,右手则牢牢抓住县令印信。他仍没有得意忘形,还是保持着起码的克制,因为在其身旁不远,还有两个异乡外人在场。
上任才半个月,一县之主潘岳就轻飘飘离去,张轨、皇甫方回的处境可就非常尴尬了,因为他们的实际地位与前者牢牢挂钩。例如出任门下督的张轨,若得县令器重可以作为其最重要的贴身亲信,县中什么大小事都可以横加干预,简直是风光无两。然而没有了县令的支持,他只是管理县中百余名中年老卒的保安队长,至多兼领部分刑狱,对政事决策没有什么话语权。担任录事史的皇甫方回也类似, 大则可以作为顾问对策的秘书,小则只是抄抄写写的文书员。
蒋玄特意给予他们这种职权不固定的位子,很快就收到了奇效。论语尝云,三军可夺帅也,匹夫不可夺志也,现在的处境便是主帅都临阵而逃了,剩下的张轨二人该怎样自处呢?按常识推断,他们现在是失去广阔天空的苍鹰,扑腾挣扎于深不可测的泥淖中,面对虎视眈眈、警戒以待的群吏,只有乖乖听话学声的份,没有长啸碧空的能。在县中有样学样、同流合污几年,被动等待那几乎不可能的调离机会,恐怕是他们的唯一出路。
“县中大小事宜,都有赖主簿主持了。我等虽为外来客吏,然而诸事都会遵照配合,以期济时报国、教化大行。”空抱怨也没用,张轨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反应,拱手表示恭顺,以打消对方的疑虑。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,实力不济时绝不能意气用事,如刘邦的能屈能伸、终成帝业,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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