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沉小县初寒日,雁下高坡欲雪天。转眼之间,又一个月的时光飞逝而去,已经到了泰始七年的寒冬腊月,眼看着年关将近了。共县西门,正对着当地最为繁忙的通衢大道,今日此处依然是车马云集,商贩和居民都为年货而进城赶集。行人们排成了绵延半里的长长队伍,一个个跺着脚呵手取暖,谈笑着期待中的除夕佳节,耐心等待守卫县兵的轮番查验。
一阵轻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,是刚从乡郊归来的巡逻队,为首者正是并辔而行的张轨和皇甫方回。名义上他们是为了检查近郊附近的安全,实际上是和即将回宜阳县的坞豪们道别,复杂的心情除了有点不舍,更有一点点羡慕。故园的梅柳春色,乡人的方言俚语,今年的他们是没办法去感受了。食禄奉公,吏职在身,即便是新岁将至,又岂能自由来去呢。
“门督!”兵士们遥遥望见,欢悦得打着招呼。
“嗯!”张轨伸手致意,打马从门洞中穿过。
每侧的城墙及城门,都屯驻着一曲人马,这是原本就有的惯例。凡是入城进城均严格检查,缩短白昼的开门时间,则是“贼寇事件”后的新规定。那些惜命的豪族们,果真拖家带口得迁到城里,挤在远不如城郊别业的狭小房屋里,仰仗着县兵的保护。至于带不进来的那些田宅,那就只能嘱咐僮仆们好生看守,祈祷贼寇们不要肆意抢掠。
起初,还是有人不信邪的,最典型的就是心怀不满的功曹史匡胄,他声称区区小贼何足为惧,对释放囚军、免予加赋的抱怨很大。然而没过几天,他位于东郊的宅邸便受到半夜袭击,死伤了十几个家奴,其余人则吓得纷纷逃散,谁也顾不上舍命护主。匡胄惊慌失措,带着家人们躲在地窖之中,好在“贼寇”没有仔细检索、大开杀戒,这才侥幸逃过一劫。
经过这次的遭遇后,匡胄不得不承认贼寇猖獗,连忙收拾细软搬进了城里。不仅是他,县里豪族们听闻这件事后的吓破了胆,这下可没有人敢作丝毫犹豫了。小小的县城,转瞬之间变得拥挤不堪,许多人百般托请亲友,都找不到任何空闲的房屋去借住。后来无处可避的乡吏们开始抱怨,苦苦哀求张轨每日派出一曲人马巡行乡里,起码作个心理安慰,后者自然同意了。
惊魂不定的县内吏民,很快就发现这伙“盗贼”的行事,还是可以承受的。这些凶顽之徒,从来不会劫掠普通百姓,只会挑些豪门大族去登门。而但凡不抵抗的,只要任其拿取一定量的钱帛,也可以保住性命和财产。最为关键的点在于,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,这类事情只发生过四次,而且都集中在上半个月,贼寇们似乎并不热衷于此,只是聚啸山林以自保罢了,不仅不过分惹事,甚至有离开的迹象。作为力量有限的贼寇,在攒下了一定的钱粮后,为防止官兵的大肆征剿,窜向边远郡县,远离京畿重地,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。
如此一来,那些大吏们总算是安了心,不再犹豫是否向州郡说明事实以求援了。他们继续执行隐瞒的计划,把刘纠包装成鞠躬尽瘁的勤劳老吏,将城门警戒说成是为了保护魏冢竹书,小心翼翼得熬过了最初的紧张时期,终于没有引起上级官吏的注意。在呈报朝廷的年底行文中,他们可以骄傲地表示,本年度的共县一切如常,为政清明、境内太平。
迁延数月之久,终于亲手解决了问题,张轨的心中当然是无比开心。尤为重要的是,伴随着贼寇存在的风险,县兵们的待遇也水涨船高,成为人人倚重的保护神。豪族们不仅资助粮食衣服,甚至转变了昔日的口气,碰到时偶尔会对军吏们嘘寒问暖。特别是去乡里巡行的时候,那些啬夫、里吏们说话客客气气,好酒好饭招待着素来贫寒的兵士们,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。
咀嚼着苦尽甘来的味道,张轨的嘴角不禁挂着笑意,哼着俚曲在内城勒住了马。几个县兵抢上前来,为他们挽住缰绳,并扶着其下马。正闲谈的军士们都迎了上来,嬉笑着向主官问好,每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、精气十足。上次他借机对县兵体系进行了重新整编,尤其是对底层军吏大量变动,以便于自己的如臂指使。此刻驻扎西门的是新编的左曲,里头有不少昔日受难的囚军。而新任曲长的,便是短须黄面、机警通文的范芦。
“门督回来了?”年仅廿一的范芦,少年得志、春风满面。
“黄面汉,又增痴肥!”张轨佯怒着笑骂道。
“门督见责了!吃饱喝足,焉得不壮?”范芦摊手道。
“呵呵呵。”张轨开怀笑着,忽然发现在场有个熟人。
“张门督!”新近拔擢为佐吏的刘盛迎了上来,讪讪得赔笑道。不出意外的话,他会在熬够了三年资历之后,继任兵曹史级别的诸曹吏职。魏晋以来,按照官场不成文的规定,家族的官位吏职某种意义上是世袭制的。为了子孙,兼顾避嫌,大家互相帮着提携、推荐家族子弟,这也是豪族壮大因素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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