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流涌动之下,泰始七年的除夕之夜终于到来了。在过去的十一天里,各队县兵按照计划轮流值守,将校场防备得严密谨慎,幸赖没有遇到任何问题。近段时间,清田的事进入收尾阶段,豪右们到底没有胆子直面对抗,大批大批的田土和民户陆续纳入大晋官方名下,眼看着年关就要熬过了。
县廨之内,也是一派祥和、平安无事的样子。县令潘岳依然垂拱而治,大吏们近期只谈新年不说政务,其余人更是忙着备年货等事。唯独有些年末应有的人事调动,那位曾租房给潘岳的金仓史韩霁,得以荣升兵曹史,填补了刘纠死后的空缺。而刘氏家族的新代言人刘盛,则不再是普通的一员佐吏,立即接替了金仓史的位置。大家各得其所,皆受拔擢,其乐融融。目睹这番情景,张轨瞬间觉得千年事循环不断、毫无变化,本县的豪族交替掌管各职,就好似昔日春秋时的晋国六卿一样,吏治是那么得僵化。
按照事先的约定,张轨会在正月初八即所谓的“谷日”,正式呈递定稿的田户清算文书。因为该日在传统习俗里,是一年里恢复工作的开始。太守王宏希望在明年办公的第一日,就收到自己的“丰功伟绩”,以迅速呈递给朝廷邀功。这个消息,县中人人皆知。
然而实际上,张轨另有打算。他认为初八解送的话夜长梦多,不如偷偷地提早将文书上交,预防豪族们的狗急跳墙。而且他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,明白县吏们的耳目众多,所以对外严格保密,只告知了几个亲信。所以说,只要熬过了这万家团聚、一派祥和的除夕夜,就万事大吉了。
时间进入戌时,外头的天色已经昏黄了。负责白日值守的是中曲的士兵,他们个个神色轻松、心情喜悦,手里虽还握着兵器,却踮着脚尖翘首以盼,心思早就飞到了家里。当然,明明和家人隔着不远,却不能阖家团聚共庆除夕,自然不会多么尽忠职守,这是人之常情。
“怎么还不来?”一个军士埋怨道。
“他们倒是优哉游哉!”另一个也跟着抱怨。
“安静!说些什么?左曲必然会及时赶到,耐心等待就是。”曲长窦朗听到这些杂音,板着面孔教训道。其实在他的心里,也是同样的焦急难耐,毕竟他们都是有血有肉、有家有室的人,不是什么无情奉命、凡事执行的机器。约定好的戌时换班,可左曲的人迟迟未到。
在几个军吏的管制之下,人们好歹按捺住焦躁的情绪,又坚持熬了下去。可是一刻钟、两刻钟,足足三刻钟过去,仍然看不到左曲的半个人影。兵士们逐渐控制不住情绪,抱怨从低声转为大声,后来成了全校场的喧哗吵闹。即便是再有耐心的人,亦等不住了。
“窦朗,你带着中曲的袍泽先回去吧。辛苦了大半天,也该早点回去陪陪妻儿父母,过个好年了。”张轨的眉头紧锁,对左曲的拖延非常不满。可他必须迅速做出决断,为在场士兵们的福祉考虑。
“可是?”窦朗惊讶且犹豫。
“放心吧,除夕并非是我们的除夕,豪族们也要在家过年,现在都到了夜晚,应该不会出什么事。况且我还有几个同伴在这,焉能有事?”张轨摆了摆手,好言安抚道:“你若是不放心的话,可以留十个人陪伴等候,只要他们自愿。其余的人,就让快些回去吧,否则夜深难以行路。”
“是,是,我替大伙多谢门督!”窦朗开心领命。
张轨之所以这么做,是考虑到即便豪右和县吏还试图来闹事,也会觉得过了今夜还有数天的时间,不会仓促在这除夕佳节。毕竟后者完全不知道,他已悄悄决定提前送走文书,而非约定好的正月初八。作为县兵的头目,他还是想要照顾众人的情绪,目前这个微不足道的风险可以承受。
定策之后,张轨微笑着点点头,摆手示意众人迅速离开。于是乎窦朗很快清点了人数,找了十余个自愿留下的,集中看守大门。剩下的人则欢呼雀跃,借着黄昏的月色,踏上了回家的路。除了这些兵士,校场的书房里还剩下五个挑灯誊录文书的书吏,以及带剑来回巡视的高涤。
闲着也是闲着,张轨转头回到了居室,掩上门开始读书。最近他特别喜欢读两汉的正史和野史,以恶补自己缺失的历史记忆,即便人世间犹如重播循环似的,没几个人记得前车之鉴,无数的人在重蹈覆辙,总是翻不出什么新意,只是换了人名罢了。可是才捧上书读了一刻钟,他就被吵闹声打断了。
“门督,门督!”高涤扑着门冲进来,气喘吁吁。
“何事如此惶急?”张轨无奈地置下书。
“火,外面好多火把!”高涤指着远处,满脸紧张。
“火把?”此话迅速让张轨警惕起来。
却也怪不得高涤的失态,留在校场的所有兵卒和书吏,此时都拥挤在正门处,瞧着田野里的无数火把,忧虑得各自议论。很显然,从黑暗中来的恐怕有上千人之多,不知是何方的不速之客。而且此辈步伐稳健、队形整齐,从远处的夜幕下慢慢接近过来,似乎要先施加以心理压力,并不急于闯入。尤其是那除了脚步沙沙声外毫无声息的沉默,令人感到黑云压城般的压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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