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屋醉呼狂歌时,张轨并非是唯一一个清醒的,更不是第一个提前退场的。当他告辞了尚书和三位外使走出门时,吴艮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。看到前者出来,后者只是淡然一笑,拉着其往尚书台的方向缓缓走。午后的路上没几个行人,但吴艮还是很沉得住气,走了许久才说话。
“你可知,李郎君如何看待昨日之事?”吴艮嘿笑着。
“阻挡外使车辆的事吗?我看他今天并无怒色,或许是已经忘掉了吧,以顾全同僚之谊。”张轨亦不动声色、表情平淡,不急于主动追问,深知对方会和盘托出。只是他也在纳闷,本来早就忘掉了这回事,李骧也是和蔼可亲的模样,不知对方为何重新提起。
“别看他故作和善,其实当天就去客曹、尚书台告状了,一力坚持要把你贬谪到某个边疆小县去,拍桌子大闹了好几场。那家伙甚至蹲坐在贾充的跟前,不答应就不肯起来。”吴艮呵呵而笑,还用手凌空比划了几下,似乎自己亲眼目睹,讲得十分有趣,他果然消息灵通。
“我会被贬去哪里?”张轨如坠冰窟,心冷至极。
“哪里也不回去!”吴艮连忙安慰着,又以过来人的口气提醒道:“新来不久的尚书左丞杨珧,等他闹了半天之后,端坐在位置上轻轻抬起头,来了句‘陛下亲任之吏,焉得外调’?如今杨珧是贾充的副手,又本是杨皇后的嫡亲三叔,每句话都有千钧重。于是一切就尘埃落定了,李骧不敢再去招惹。故而你看他今日也乖觉收敛。张士彦,杨氏兄弟待你不薄啊!”
“原来是这样!”张轨顿时舒了口气。没想到他和杨骏无意中结下的交情,现在能帮上自己一把,其实他和杨珧还素未谋面,真是多赖此人援手了。对于李骧的陷害问题,他倒并不是真觉得在尚书台有多好,而是很清楚在最底层会有多差,故而不愿被贬走。
“士彦,尚未去三杨的私邸拜访过吧?”吴艮又瞥了眼。
“平日忙碌,还没来得及。”张轨低下头,敷衍解释。
“这都不是借口,何况人家炙手可热的新贵,肯帮你一介寒门小吏,已经是非常大的恩情,起码要去私下致谢才对。”吴艮叹了口气,属实想帮帮眼前这个年轻人,于是再度教训了几句。然后他又把杨氏兄弟的住址,以及该买什么礼物登门,都手把手教了下对方。
张轨满口答应下来,心中却想着尽量拖延。他是个很别扭的人,越是当前没什么官场利益纠葛的人,例如嵇绍乃至王琛,都愿意频繁来往。对于“三杨”这种过于强势的新贵,他又觉得去拜访有趋炎附势之嫌。兴许过个一阵,这阵风头过去了,他又会开开心心去拜会了。
“其实嘛,就算杨左丞不开口,贾令君也不太可能答应李骧的无理要求,只是任凭其多胡闹一阵罢了。嘿嘿,西南余孽的话,正常人谁会听信?”吴艮说着说着,负手露出了怪笑,摇着头作轻蔑状。这句“余孽”的专属称呼,他已经挂在嘴边无数次了。
“西南余孽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张轨忍不住好奇。
“张郎机敏,难道至今还猜不出来吗?”吴艮反问。
“西南,西南。”张轨咀嚼着这个词的前缀,联系到李骧对西南夷的熟悉程度,越来越觉得真相要脱口而出。可他还是犹豫,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,迟疑着道:“难道是,业已灭亡的蜀汉余孽?”
吴艮不再答话,笑呵呵拍了把对方,算是默认。
许久的猜测验证,张轨哑口无言、惊叹不已。
这些事没有干扰张轨太久,他很快就回到了官廨,开始忙于繁琐的公务。除了司马楙制定的宏伟“清点计划”要继续,新的接待外使的任务又落到了他的头上,就仿佛其他人都做不了事,南主客曹离开他就无法运转似得。可每当问起来,吕雅、吴艮都无比得“忙”,顾不上帮他。
习惯于此的张轨,索性抛开杂念,认真把日子过下去。司马楙和李骧两个大小主官,在初次接见外使后就消失了踪影,不再管闲杂事。唯有他陪着索靖,每天忙着训练礼仪,例如蛮酋的走路姿势、间隔距离、手脚放置、时间排序、声音语调等等重重琐事,很快三天就过去了。
王琛和蒙敢,也因故被招来帮忙,主要管一些食物招待的事,后者烹调的西南饮食很是让外使满意,深受褒奖。王琛原本是顺道来看看,后来是主动愿意来,因为滑稽又严肃的礼仪训练实在是太有趣了,让他每每见之捧腹,当做闲闷生涯中难得的乐子。
如机械般麻木且按部就班的张轨,心底没有放弃对理想的追寻,只是每晚累瘫之后看看月色,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施展宏图大志,为四海苍生做点实事。当然了,对于“西南余孽”这个想法,他时不时也会缓过神来记起,好奇那些背井离乡的亡国之辈,是怎样成为京洛郎官的。
张轨曾私下打探过几次,没从守口如瓶的同僚官吏们那里知晓太多,因为这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。此事的详细答案,最终是个他想也没想的的人给出的。在训练蛮夷的第四天,他刚刚到了官廨,忽然发现醉鬼李骧又早早来办公了,显然是有必须的事。而且这厮收拾得很得体,打扮得如俊朗书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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