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万岁！万岁！万岁！”乱七八糟的口音，争先恐后的杂乱，却差点把远道而来的孙皓逗笑了。原本肃穆神圣的场合，搞得如同菜市场迎宾似得。和别处一样，这儿的底层官吏和士卒都出身于本地，通行的是百越语言。而且他们之间的方言差距很大，一乡一村都有各自的发音，自然很难做到同频。滕修紧张地擦了擦汗，他已经尽力培训了很久，就是纠正不了人们口中“万”、“曼”不分，“岁”、“最”并行的现状。
“滕刺史，别来无恙乎？”孙皓笑眯眯招呼着。
“陛下，陛下竟然还记得小臣？”滕修热泪盈眶，激动跪地。
“你我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，怎么会忘却呢？”孙皓酷似孙权，确实很懂得制衡驭下之术，能把握每个细节收买人心。他亲自握着滕修的手，示意两个人并排去府邸，这给予了后者极大的荣耀和感恩之心。只是他这么做的原因，是为了稳住这位外戚，让其替自己好好看管住广州六郡。调回京都的奢望，那只是督促这头驴干活的胡萝卜罢了。
高凉郡是三国时期才设立的，治下人口不足两千户，城池规模甚至不如扬州的小镇，府邸也小而简陋。即便费尽心思，特意从比较富庶的南海番禺城搬了些东西来装饰，可还是改变不了它的形状。好在孙皓对此不太介意，原本就是短暂经停一下而已，皱着眉头却也踏实落座了。众人又是推让又是颂德，等到京城来的达官贵人、近侍小臣们全都就位了，才按照尊卑次序依次往下坐。本就小的厅堂压根容纳不下这种场面，很多郡以下的官员，只有站在门廊下的份，可他们还是抓住这个露脸的机会，辛苦劳累却舍不得离开。“万一被皇帝看得顺眼，调去京城为官了呢？”他们都抱着这个想法，不惜哄抢端盘子、送水果的机会，试图离“天颜”近一点。
“海龙的事，为朕打探清楚了吗？”孙皓只关心于此。
“回禀陛下，臣这段时期废寝忘食，把此事调查得仔仔细细。”滕修嘿嘿笑着，让下人递上地图，既然遇上不问苍生问鬼神的皇帝，当然要对症下药地伺候：“请看此地，朱崖洲！出海打渔的渔民，还有前来贡献的岛上蛮夷，均曾说看到骑着黑龙的仙人浮现于海上，经常在朱崖洲的东侧出没！那里经常云雾缭绕，海面湛蓝如明镜，岛上长满了巨大的奇物，宛若神仙的居所。”
“哦？原来在这？”孙皓兴致勃勃地俯身打量。
遥远的西汉时期，在后世的海南岛上设置了朱崖、儋耳两个郡，但是因为鞭长莫及的缘故，以及土着居民的频繁武装反抗，时而弃置，时而恢复。自三国以来，孙吴实际上失去了对岛屿的控制，只是在对岸的雷州半岛上，设了个徐闻县，用于安置从岛上归来的编民。不过民间的交流难以断绝，还是有大胆的渔民、商贾穿梭来往，互相流传着夸大而奇特的传说。
“消息确认无误吗？”孙皓听了半天介绍，急不可耐。
“臣绝对保证，黑龙出现的预言，就是从那里流传出来的。”滕修伸出手掌发誓，可还是狡猾地留有余地，补充道：“然而神仙之事，最是缥缈难测。若是遇上的不是时候，或者出于畏惧你这位真龙天子的原因，它都可能遁入水晶宫里。我建议陛下斋戒沐浴，以表虔诚之心。”
“这是自然的。等朕休息准备好了，就率领甲士们出发去朱崖。”孙皓点了点头，亲昵地碰了碰杯子鼓励：“你立下大功一件，朕会记着赏赐于你的。届时舰队去拜见神仙，也给你留个位置，沾点仙气。”
“陛下肯亲自勉励，就是对臣最大的赐福！”滕修再拜。
君臣相知的一派和谐，被不懂事的人搅乱了。
“武王式商容之闾，坐席未暖而探问；陈蕃思徐孺贤人，不入官廨而拜谒。陛下迢迢万里，来到这偏远蛮荒的边疆地带，一不了解风俗人情，二不关心政务进展，三不体恤困苦民生，难道是合理的行为吗？”高凉郡太守顾穆，因为是本地的主官，就坐在滕修的旁边。他不仅是范言直谏，而且瞥了眼惶恐的滕修，不客气地接着道：“滕州君自抵我广州，还没有批复过一份文书，净忙活些虚无缥缈的求仙之事，古语谓之‘逢君之恶’，难道是忠臣的所作所为吗？”
“我，我哪里不理政了？”滕修厚颜反问。
“三个月之前，我就发文告知，骆越部落在晋人的唆使下攻略边疆乡邑，请求州君派出军队反击，可有下文？一个月之前，虞都督督帅的新军纪律涣散，仗着手里的兵器骚扰抢夺民间，我几番上书请求惩处，可有回话？不久前你为了接待御驾，驱赶百姓去深山采摘各类水果，却不给予丝毫的补贴，反倒接机高价兜售饮食，逼着他们买你的东西，如此敲骨吸髓，简直是人间恶魔。我上书反驳，你可曾理会？”顾穆并不顾忌场合，高声揭上司的短。
滕修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，低头不敢多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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