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吴国的忠臣,未免太多了吧。”孙皓瞥了眼陈声。
“古之求仙者多明君,乃是黄帝周穆、秦皇汉武。本邦出了这样的顶级祥瑞,作为臣子的理应欢欣鼓舞才是,岂有你这样唱反调的?辱君犹辱臣也,我斗胆请求为陛下杀之!”司市中郎将陈声昂然站起身,义正词严地说道。经过上次的事,他是吓破了胆,一门心思要表忠心。
“朕尚不急,你急个什么。”孙皓慢条斯理地说道。
两个宫人一左一右,伸出洁白的纤纤素手,为她们的皇帝剥喂鲜荔枝。此物在西汉时期就闻名海内,长安城里还专门修了“扶荔宫”,只可惜没有移植成功。孙皓作为南方的皇帝,年年都能品尝到这种珍果,早就吃腻如吃饭了。他更关心的是美人,趁着张口品尝的机会,不顾形象地吸吮了柔荑,然后哈哈大笑。
“陛下!”宫人娇羞地推了一把,却脸露喜色。
“我东吴立国的根基,是趁着中原未定的间隙,这才侥幸割据。陛下如果不懂得珍惜民力,一味地听着佞臣的歌逢迎颂,享受着声色犬马之娱,亡国的日子恐怕并不遥远。”皇帝不追究,顾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,继续说道:“就比如说这简单的荔枝,你觉得是寻常的佳果,可背后需要多少人去辛苦种植、采摘、运输?像滕州君这样狐假虎威的官吏,又会借机压榨多少的油水,占多少国家的便宜?我听说苍梧郡的小吏,向民间索要菜刀和粮食,都要借为陛下敛财的名义!此类小事如蚂蚁侵蚀大堤,会穷竭本朝的国力。”
“顾忧民,你还有完没完?”孙皓仍旧在克制。
“只要陛下没停止没完没了的折腾,臣子就不应该停止谏言。我不像某些人,只考虑着自己的利益得失,而忘却了真正的家国大事。陛下自从继位以来,又是来回迁都,又是残虐杀戮,又是广采秀女,又是营建宫殿,百姓何尝有停歇的时候?这还只是表面上的,层层官吏的借机贪墨是它的十倍还多,民生已经很是凋敝。现在还要万里浮海而来,听信什么海龙、神仙的鬼话,这不是纯粹胡闹吗?”顾穆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,趁这个机会倾泻而出。
现场极度安静。人们不是不知道东吴的危机迫在眉睫,只是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,只顾着为家族谋利益。顾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,把孙皓抨击得一无是处,令人听着畅快淋漓,却也极度担心。要是孙皓显示出暴虐的本性,别说顾穆留不了性命,恐怕满屋子的人都要受牵连。
然而孙皓十分反常,在当面的语言刺激之下,仍旧是面不改色地吃着荔枝,还平静地催促着宫人快些剥来,这和传说中的形象大不相符。人们错估了他,他又不是疯子,其实“暴虐”只是他想展现给世人的招牌,用屠杀来威慑住暗流涌动的吴国官场,其政治手段老辣而聪明。真正被其处罚的,往往是威胁到其地位的豪族领袖,或者是民心过于拥戴的贤良。
孙皓的心里很是矛盾。吴国有两个家族,是他一直忌惮却又必须倚仗的,那便是赫赫有名的吴郡顾、陆。这两姓的人口规模太大,成员遍布了从县令到中枢的阶层,尤其是掌握着分散于各地的兵权,又借联姻的办法与其他豪门串联,已经是大到无法斩草除根的地步。就算是深深得罪了他的陆凯,也是只有等其老死了才迁徙家眷软禁,对于其他陆家人比如陆抗还要竭力升官安抚,以防动静闹得太大。至于其他的世代老臣家族,比如说尚书令张尚、侍中韦昭这种,缺乏兵权的保障,可以随手从容除去,但是顾、陆不行。故而孙皓长期看顾穆不顺眼,却也只是将其调到荒凉偏僻的高凉郡,眼不见心不烦。可是谁知道阴差阳错,二人又在这种地方重逢,而且顾穆还这么不给面子呢?
“顾太守,准备好陪我去拜海龙。”孙皓终于道。
“什么?”顾穆惊讶而狐疑。
“你不是不信神仙之事吗?那就随我去看看。让你亲眼见识,圣君如何降伏海龙。届时你再有异议,就去海里与鱼鳖作伴吧。”孙皓擦了擦手,依然沉稳地解释道。他的脑子很灵活,运转也极快,认为在杀不了也打不了对方的前提下,唯有这个决定最恰当。如此也不会损害他的威名,省得别人觉得,冒犯他会没有处罚,两全其美。
“是。”话说到这种地步,顾穆识趣地收口了。
“还有陈中郎,要做朕的先锋使者!”孙皓诡异一笑。
“遵命!”陈声自以为荣耀,满面春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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