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会有这么多船工?”张轨讶然于此数据。
“嘿嘿,不瞒你说,实际人数还多着呢!来这的以犯官罪吏居多,不仅有他们的家眷族人迁徙,而且不少僮仆部曲也被贬为船工,每次一来起码上百口。我这个统计,还是只算能够下海干活的成年丁壮,没有加上随营的妇孺呢。”屈恭哈哈大笑。对方给的是伪装的名称官职,他虽然不认识却也当做合理,毕竟朝廷这么大,有陌生的官员很正常。
“这点士兵,能看管数十倍的苦工?”孔汾亦问。
“上官呐,你真是高看了这群人的骨气和尊严。”屈恭摇着头,叉着腰乐不可支:“什么列曹尚书,什么九卿正贰,但凡到了这地方,都是囚犯而已!朝廷把他们驯服了几十年,再加上要考虑家人的安全,到了这乖得像鸡狗似得,哪里还敢反抗?一鞭子下去,可不分高低贵贱!”
“看来老弟是颇有心得了。”陈声调侃道。
“何止是心得?我真是爱死了这份工作了,感谢陛下和朝廷,为我们源源不断地送来这种落魄的凤凰,乃是身心愉悦的双重享受!现在就是给我个实权尚书郎,咱也不愿意换呐!”屈恭乐不可支,想起来平日的快乐时光,朝着北方虔诚地拱了拱手,笑道:“他们平日里四体不勤、五谷不分,只知道什么读书讲道理,在这种地方还有用吗,谁会去花功夫听呢?徒增笑耳!新来的犯官家族,分配到茅草屋还是露宿街头,吃得上热饭还是嚼草根,每天下水干半天还是一刻钟,还不是我家兄长一句话的事。为了求个稍好的待遇,他们主动送钱送物,向我们低头求情、摇尾乞怜。所谓的三公九卿,也不过是这副德行。”
“就没有一个人反抗吗?”张轨听着心情复杂。
“有嘛,当然有装腔作势的,报上昔日官职名号试图吓着我们。嘿嘿,就像是训狗似得,饿几顿、打几顿也就老实了。不瞒诸位说,这也是平日里的乐趣之一,不然所有人都太老实了,生活岂不平淡乏味?”屈恭满意地伸了个懒腰,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开心:“在建安这地界,典船校尉里的一个普通的小兵,都能把所谓的公卿治得服服帖帖!他们往往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,不会做饭也不会体力活,谁都可以随意欺负。有个黄门侍郎,把金枝玉叶的女儿嫁给兄长做妾,以换得不下水做工的优待。有个县令,把娇生惯养的妹妹送给一名小队正,才不被人每日欺辱。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,建安实乃人间乐土也。”
虽然吴国官吏遭受的苦难与己无关,可张轨还是感到揪心的难受。正如他和周况曾讨论的,唯有上下制度的完善,才能防遏权力的野蛮。这并非是某几个家族落魄就该遭受虐待,无约束的典船校尉就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土霸王,其本质和孙皓作为皇帝可以随心暴虐一样,就是独断无制约所造成的。无论是什么地位,都不能像典船校尉这般随心所欲地欺压下层。无论是何身份,都不应该活得像建安船工这样无助而凄惨。虽然内心这么想,可张轨在屈恭的面前不敢暴露出来,借口要巡查船只而离开了。身后的屈恭还在肆意吹嘘,不断说些在侯官县欺男霸女的趣事,把暴力当做幽默。
目前晋军的动态,是走一步看一步。为了北上徐州,他们必须路过关键节点侯官县,所以顺路试图通过身份的伪装和陈声的关系,去那里打探更多的重要讯息,甚至讨要点官方的向导和路引,以应付沿途可能出现的巡逻队。因为从此处过境往北后,会遇上会稽郡、吴郡这些东吴的统治核心地区,那里守军的严密防御可不是偏远荒凉的此处可比的。吴军的舰队强盛,若是真的遇上并认出他们的身份,残酷的海战在所难免,而旱鸭子为主的晋军并不擅长。即便厮杀中冲出去几条船,要是把最关键的孙皓等俘虏们丢失了,那所有辛苦都将前功尽弃。于是乎晋军如履薄冰,还是要步步小心、谨慎行事。
有熟练的船夫,走常走的路线,所以去侯官县的旅途一帆风顺,很快就顺利抵达了。屈恭事先派出轻舟去报讯,故而留守的典船校尉屈绪、典船都尉屈干,早早就率领欢送人群在码头恭候。访客还没从雾里看清楚岸边的情形,丝竹之声就飘入耳中。
“陈中郎,陈中郎,你还记得我吗?”屈绪大呼小叫。
“何日忘之?”陈声站在甲板前头,客气招手。
为了彰显主人之诚心,屈绪可是把侯官县的资源禀赋挖掘到极致,把多才多艺的犯官家族男女集中驱赶来,吹笛的吹笛,弹琴的弹琴,跳舞的跳舞。这群失魂落魄的公子贵女,不得已沦落到充作伶人的地步,有的已经麻木地没有了情感,有的却依然在内心感觉到耻辱,在暴力胁迫下却殊途同归,联合协作了一曲曲乐章。数百年后的南宋人吴激,在遇上宋朝宗室的女子强欢陪酒时,写下了“南朝千古伤心事,犹唱后庭花。旧时王谢,堂前燕子,飞向谁家?”的着名集句词。干戈浩荡,事随天地翻覆,大国小家的兴亡都在轮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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