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瞪口呆的晋军,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,就见证了这场惊人的暴动,实在是叹为观止。多少年以后,张轨坐在舒舒服服的软榻上,享受着太平时节的安逸,仍然对这个画面记忆犹新。他原本就知道暴秦的末年,受尽压迫的六国百姓是怎样手无寸铁却毅然揭竿而起,这群建安船工的反抗与其前后呼应,历史在重演循环。民心才是一切,它比任何刀剑钱粮都管用。
张轨曾读过汉代儒生贾谊的《新书》,“故夫民者,至贱而不可简也,至患而不可欺也。故自古至于今,与民为仇者,有迟有速,而民必胜之。”就是地位再低下的百姓,朝廷也不能够简慢欺辱,否则会引发祸患。淳朴的民本思想,从春秋时期开始萌发,至西汉达到极盛,又被皇权所强行改造软化,上古儒学早被篡改得面目全非。其实它根本不是维护封建帝王的,所强调的一直是“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这句孟夫子的至言,只是很多人都选择性淡忘忽略了。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,是古今通理。
贺循字彦先,才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,会稽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,曾祖父是后将军贺齐,祖父是灭贼校尉贺景,父亲是中书令贺邵,四代人都替孙吴朝廷卖命,而且都以直言敢谏着称,原本是最为忠诚的家族之一。可孙皓依然反感于贺邵的屡次直言,仅凭贺邵和楼玄有私下交流而定罪,关在酒窖里拷打千余下,打得遍体鳞伤始终不认罪,这才赚得了生路,被全家发配来建安造船。贺循如此年少,就遭遇了父亲被打死、家产被抄没的惨剧,岂能不怀恨没有良心的孙皓?他的所作所为,是压抑已久的积怒爆发,非理性却很直接。
建安船工里头,贺循绝对不是个例。楼据(大司农楼玄之子),陆祎(已故左丞相陆凯之子,现任大司马、荆州牧陆抗的族侄)和他的两个儿子陆衠、陆式,郭诞(前任会稽郡太守)等等。还有活活咬死屈绪的弱女子,正是被发配来的前任中书令张尚的孙女,其口中好欺负的“伴枕奇货”。他们还只是高层官僚,至于普通的官吏和平民罪犯那更是成千上万,许多都是类似的情况,被政敌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,或者被意欲夺田的豪族所构陷。对于他们来说,吴国的天空早已经黑暗无比,对孙皓的痛恨也并非一朝一夕,难道会因为顾穆的“正义言辞”,就突然犯贱去解救仇人孙皓?除非是真实心疯了!对于他们来说,自己和家人活在吴国是翻不了身的罪人,反倒不如趁着晋军抵达的机会(无论来者是真是假),来个彻彻底底、畅快淋漓的报复。
当然也不能忽视阶层因素。除了大量的犯罪官吏之外,还有吴军数十年来为了发展海船事业,从各地强行搜刮抓捕的编户平民、蛮夷山越,人员成分十分复杂,这类丁壮也有上万之多,而且从小勤苦擅长于体力活,是参与造船的真正主力。以上种种人物,无论他们昔日是什么身份,曾经是有的吃肉、有的断炊、有的穿罗绮、有的穿布衣,可现在都是同等命运的低贱船工,子女后人要世世代代在这里作受奴役的苦力,这是可以共通的痛苦点,才会使得文化、素质和观念差异巨大的他们最终融为一体,不约而同地并肩作战。哪里有压迫,哪里就有反抗,船工们平日里身在吴国腹地,畏惧附近郡县的重兵弹压,对孙氏的暴虐有长期恐惧心理,自然不敢造次。可一旦有了抗争的希望,他们必要怒吼着砸碎身上的镣铐,寻求自由和解脱。对他们来说,如果眼睁睁看着孙皓从被俘囚徒重新脱身回皇位,才是最不能接受的事!时日曷丧,予及汝皆亡!
原本顾穆所策反的船工,于孙皓表露身份时也趁机聚众作乱,煽动被俘虏的吴官们冲出船舱,试图来个里应外合。这群蓬头垢面的家伙,咬牙切齿地发动空手冲锋,着实是把留守的晋军吓了一跳。不过不消片刻,这个奇特的小动荡就被扑灭了,吴人重新做了俘虏,速度甚至比岸上还快。
张轨指挥着晋军见机行事,暂时没有去和疯狂的起义船工正面抵抗,退守岸边的一亩三分地。不过他还是没忘了关键人物,亲自带着几个僮仆重新冲入人堆,把鼻青脸肿的孙皓给扶着拽了出来。他费尽力气大声解释,留着这个昏君的性命以作人质,会比胡乱打死更有意义。
闹哄哄的局面,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之久,船工们才逐渐冷静下来。他们有点兴奋也有点后怕,于是推举出年轻气盛的贺循作为代表,主动和晋军交涉。毕竟其家族是会稽首豪,而且又是第一个发难的,也有点大家都怕此事失败惹祸,如秦末年轻人推立陈婴、沛公的意思。
“请问将军,既然擒获了孙皓,是否已经攻下了建业?在下和吴国百姓,苦孙氏之暴虐贪婪久矣,仰望北方的王师解救倒悬之急,似干旱之地期待着甘霖!你们要往哪里进攻,后续部队又在哪里?我等愿意充当前导,以供驱驰!”贺循神采飞扬,语调铿锵地招呼道。因为建安郡僻处吴国的东南腹地,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是晋军打过了长江,从而攻略到了此地,这也是船工们的共同猜测。哪里想得到,对方是从匪夷所思的万里东南漂流而至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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