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轨尴尬地笑了笑，事已至此也不好隐瞒，于是把十余个船工代表喊到跟前，仔仔细细地为其说明己方的情形和来意。一开始倒还好，可是等船工们听说他们是支毫无后继的偏师孤军，而且人数不过三千、船只仅有四十余，不过是躲避追兵逃亡路过此地而已，顿时个个傻了眼。根本就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兵，这反倒更像是取祸之道。
“也就是说，晋国并没有派你们出兵来此？全都是意外？”贺循满脸苦涩，看着满地狼藉的样子，心底好一阵后悔。早知道是这个情形，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带头响应。东吴凭借长江的优势，和北方的魏晋对峙已久，要是晋军没有后援的话，他们大概率要独自承受吴国的大军围剿。
“我们过来，的确毫无准备。”张轨不想欺骗。
“将军，可害惨了我们呀！”贺循等人无助又惶恐。
“我们的船还有空余，多带上万人不是难题，汝等要是在这待不住，不如直接随同北上。抢在追兵抵达之前，越过大海，到达徐州。”张轨紧张想了想，有了个折中的办法。
“将军可知道，连同所有家眷在一起，我们的有多少人？八万！”贺循伸出手作比划，又是连连叹气道：“你们这些战舰就是塞满了，也装不下这么多人。何况还有不少于两千里的漫漫长途，沿途的会稽、吴郡又有东吴的重兵驻防，我们很难停靠筹措物资，需要在这就一次性携带齐备。往上挤人就要减少粮食，往上塞粮食就得赶人下船，这是个无法解决的困境。”
“你们更不知道的是，驻防在边境的吴国舰队，究竟有多么庞大！凭借人力哪里穿得过去？自周郎羽扇纶巾、谈笑赤壁以来，东吴之所以用区区东南之地得以割据，纯粹是倚仗水师立国！吴国军队在水陆间切换自如，拥有庞大而细密的布防。无论是曹操、曹丕父子，还是司马家的各路藩王，都没办法渡过长江天堑，这自然远远不是你们这点小船能闯关的。”郭诞（前任会稽郡太守）亦把自己的所知和盘托出，他曾经的辖境都有不少战舰。
“的确。我们在这世代造船的，对此最清楚不过。供应北方方向的军舰，远比供应广州的多上十倍。吴军舰队在江上与海边横行无阻，对晋国基本占据了水上优势。你我这样的小舰队仓促去北，无异于自投罗网！”一个老船工代表，捏着胡子赞同道。
听到祖父“周郎”的名头，随军的周况不禁感到一阵骄傲，满脸红光地抬头张望，却又很快耷拉下去，因为他的命运已经深深和晋军捆绑在一起了。此刻张轨、孔汾都是眉头紧皱，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东吴的沿边防线如此强大，看来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。
这也怪不得他们，正如方才的顾穆一样，人人都只能从自己了解的事实去推测判断，其实谁都是在盲人摸象，胜败不过是看谁的猜测能力和毅力更胜一筹罢了。张轨只待过洛阳和交州等地，孔汾更是从小就在蜀中，哪里会知道敌方在东南边境的舰队数目多少、士兵几何？即便是本就布防在此地的晋军将领，恐怕也掌握不了第一手的讯息。
孙氏吴国的京城建在长江边上的建业，向北一百五十里就是晋吴的边境线，向东三百里就是三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合肥城，可谓是首都即军区。故而自孙权开始，在长江下流以扶州为界东西分作二都督区，屯集了十余万重兵来防备敌人入侵。（两千年后的学者严耕望认为扶州即牛渚，即李白“牛渚西江夜，青天无片”描写的地方。）至于水面上的舰队，那更是远远超过“舳舻千里、旌旗蔽空”的规模，并不是广州那样的边疆之地可比的。
敌方如此至关重要的京畿沿线地区，岂能轻易闯得过去？这群吴人的告知，无异于冷水浇醒了梦中人，惊得张轨大汗淋漓却又暗自庆幸。多亏遇上了知情人的提醒，否则就是带着属下去送死，他们的冒险还是过于缺乏深思熟虑了。可是事已至此，难道再扭头回去吗？
船工和晋军各自盲目冲动，终又一起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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