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凯从轧钢厂回来时,天刚擦黑。夕阳把红星四合院的灰墙染成暖黄色,却驱不散东厢房门口那股低气压——王秀莲正叉着腰站在阶上,手里攥着根烧火棍,眼神像淬了冰似的盯着他。
“还知道回来?”她的嗓门又尖又利,隔着半个院子都能穿透耳朵,“我还以为你攀上轧钢厂的高枝,就忘了自己姓啥了!”
周凯刚跨进院门的脚步顿了顿。他今天在厂里跟着刘师傅学了一天卡车保养,满手油污,累得腰都直不起来,实在没力气跟她吵,只淡淡道:“刚下班。”
“下班?我看是偷懒吧!”王秀莲几步冲下来,烧火棍差点戳到他脸上,“你当我不知道?学徒工第一天能干嘛?还不是游手好闲混日子!我告诉你周凯,别以为进了厂就了不起,只要你还住这院里一天,就得守我家的规矩!”
周凯皱了皱眉:“什么规矩?”
“规矩就是——吃我的喝我的,就得干活!”王秀莲把烧火棍往地上一顿,“水缸空了,柴火也没了,你现在就去挑水劈柴!少在这杵着当摆设!”
这时,周凯的小叔叔周建民从屋里探出头,嗫嚅着说:“秀莲,小凯刚回来,让他歇……”
“歇什么歇?”王秀莲眼一瞪,把丈夫的话堵了回去,“他是你侄子,不是祖宗!当初他爹妈没了,咱好心接他来城里,不是让他来当大爷的!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,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我看他就是在乡下懒惯了,到城里也改不了那穷酸样!”
这话戳得又狠又准,像针似的扎在原主的痛处——原主确实因为父母双亡、寄人篱下,变得怯懦又消沉,整天闷在屋里,活计推一下动一下,难怪王秀莲看不顺眼。
周凯沉默了。他能理解王秀莲的火气。1950年的日子本就紧巴,多一张嘴吃饭,就多一份负担。原主不争气,她心里有怨气,难免化作刻薄话。
“我去挑水。”周凯没辩解,转身就去墙角拿扁担水桶。
王秀莲看着他的背影,嘴角撇了撇,想说什么,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只是重重“哼”了一声,转身进了屋。周建民看着她的背影,无奈地叹了口气,也跟着进去了。
院里的三大爷阎埠贵正蹲在门口抽烟,见状嘿嘿一笑,冲周凯挤眉弄眼:“小周啊,你这婶婶,就是嘴厉害,心不坏。”
周凯没搭话,挑起水桶往外走。
井台在胡同口,离四合院还有段距离。他挑着空桶走在昏黄的路灯下,脑子里却在想王秀莲的话。刻薄是真刻薄,但那句“好心接他来城里”,倒也不是假话。原主父母双亡后,乡下亲戚没人肯管,确实是这对远房叔婶把他接进了城,虽说日子过得憋屈,好歹没让他流落街头。
挑着两桶水往回走时,桶沿晃出的水溅湿了裤脚,冰凉刺骨。刚到院门口,就见王秀莲的儿子周大军背着书包跑过来,差点撞在水桶上。
“哥!”周大军比周凯小两岁,被王秀莲惯得有点娇纵,但对周凯还算客气,“我妈让我给你拿双鞋,说你每天早起上班,,别冻着。”他手里拿着双半旧的布鞋,鞋面上还打了个补丁。
周凯愣了一下:“你妈?”
“是啊,”周大军挠挠头,“我妈刚才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。
周凯接过布鞋,鞋里还带着点余温,显然是刚从屋里拿出来的。他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——刚才还拿着烧火棍骂他的人,转头就惦记着他脚湿了会冻着。
“替我谢谢婶子。”周凯低声道。
“谢啥,我妈就是嘴硬。”周大军咧嘴一笑,“她说你现在去轧钢厂当学徒了,是正经人了,以后得好好干,别再让人戳脊梁骨。”
周凯挑着水进院时,王秀莲正站在厨房门口往灶膛里添柴,火光映得她的侧脸有点柔和。听到脚步声,她头也没回,粗声粗气地说:“柴房里的柴火够你劈到明天早上,劈不完别想睡觉!”
“知道了。”周凯应了一声,把水倒进缸里,拿起斧头走向柴房。
劈柴的声音“咚咚”响了半个多小时,周凯额头上冒了汗,身上却暖和了不少。刚劈到一半,厨房门开了,王秀莲端着个粗瓷碗走出来,重重放在院角的石桌上:“先吃饭,饿死了谁给我劈柴?”
碗里是两个窝窝头,还有一小碟咸菜,旁边居然还有个煮鸡蛋。在这年头,鸡蛋可是金贵东西,一般人家只有孩子生病才舍得拿出来。
周凯看着那碗饭,没动。
“看啥看?不是给你的!”王秀莲别过脸,语气硬邦邦的,“大军今天考试得了第一,我奖励他的,他吃不完,扔了也是浪费!你爱吃不吃,不吃我喂狗!”
周大军从屋里跑出来,嘴里还塞着窝窝头,含糊不清地说:“妈,我吃饱了,鸡蛋给哥吃吧,他干活累。”
“就你好心!”王秀莲瞪了儿子一眼,却没再把鸡蛋拿走。
周凯拿起窝窝头,慢慢啃着。窝窝头有点糙,刺得嗓子疼,但就着咸菜吃,竟也吃出点暖意。他拿起那个鸡蛋,蛋壳上还沾着点灶灰。
“婶子,”他忽然开口,“以后我在厂里干活,每个月有工资,我会交伙食费的。”
王秀莲正转身往厨房走,听到这话,脚步顿了一下,没回头,只丢下一句:“谁稀罕你的钱?我是怕你自己攒不住,到时候饿肚子又来蹭我家的!”
等周凯吃完饭,把碗送回厨房时,看见王秀莲正坐在灶台前纳鞋底,昏黄的油灯照着她鬓角的白发——她其实才四十出头,看着却比同龄人苍老不少。灶台上放着个小瓦罐,里面是给周大军留的米汤,飘着几粒米糠。
周凯忽然明白,她的刻薄里,藏着太多日子的窘迫。上有老下有小,丈夫周建民在厂里当杂工,工资微薄,她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,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。原主以前那副消沉样子,在她看来,就是“占着茅坑不拉屎”的累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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