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周山倾塌的第七个夜晚,月光是破碎的。
那光从苍穹的裂痕中漏下来,不再是清辉,而是一种泛着铁灰色的、冰冷的惨白,像陈旧的骨脂,又像凝固的汞浆,涂抹在支离破碎的大地上。没有风,空气凝滞如铁,弥漫着尘埃、焦糊和浓得化不开的、甜腻的血腥气。声音仿佛也被这死寂吞噬了,偶尔有碎石从高耸的、狰狞的断崖上滚落,发出空洞而遥远的回响,反而更衬出这无边无际的、压在胸膛上的静。
龙帝的残躯,斜倚在曾经是山脊、如今已成陡峭断面的岩壁上。逆鳞处的巨大空洞,已不再流血,边缘的鳞片和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半琉璃化的暗金色,仿佛被自身的龙元和某种外来的、阴冷的力量反复灼烧、凝滞。他半阖着眼,金色的竖瞳只剩一点黯淡的、即将熄灭的余烬,倒映着同样破碎的天穹。每一次濒死般的、悠长的呼吸,都带出肺腑深处闷雷般的杂音,以及细微的、带着内脏碎末的血沫。
百丈之外,凤主的形态几乎难以辨认。华丽的尾翎早已在焚天的烈焰和毁灭性的对冲中化为飞灰,庞大的身躯半数陷入冷却的、琉璃化的岩浆中,像一只被琥珀禁锢的、巨大而残破的昆虫。曾经流金溢彩的羽毛焦黑卷曲,仅存的、折断的一翼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岩石上,翼骨刺出皮肉,边缘闪烁着冷却后的、暗红色的、金属般的光泽。她的脖颈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折,喙微微张开,却没有一丝气息进出。
他们之间,是深不见底的鸿沟,是被狂暴能量反复犁过、琉璃与焦土混杂的死亡地带,散落着分属于龙与凤两族的、巨大而残破的鳞甲、断角、碎骨、以及失去光泽的、如同顽铁般的残羽。没有赢家。只有两具等待最终冷却的、神只的尸骸。
然而,在这极致的、仿佛时间都已停滞的死寂中心,一种难以察觉的、更细微的“余响”,正以某种超越物质的方式,在广袤的天地间回荡、扩散、并引发着层层叠叠的、缓慢而不可逆转的“崩塌”。
首先崩塌的,是“秩序”。
东海深处,水晶宫阙失去了支撑其存在的、源自龙帝血脉的威压与统御意志。那些依赖龙族威能运转了万古的阵法、禁制、灵力脉络,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继而崩解。宏伟的殿宇廊柱浮现裂痕,镶嵌其上的明珠宝玉纷纷失色、剥落。守护宫阙的虾兵蟹将、巡海夜叉,体内被赐予的、与龙帝气息相连的一丝龙力迅速消散,力量衰退,灵智蒙昧,甚至有些直接瘫软在地,化为原形。更为致命的是,失去了龙帝坐镇,维系四海水平、调节洋流潮汐的宏大“水元枢机”开始失衡。平静的海面下,暗流变得狂暴而无序,深海沟壑传来令人心悸的闷响,边缘的海域,反常的巨浪开始冲击海岸,淹没低地。那些潜伏在深海、或被龙族压制已久的古老海兽、异族、乃至某些对水元权柄虎视眈眈的存在,似乎感应到了这千载难逢的虚弱,开始从黑暗的渊薮中,投来贪婪而冰冷的注视。龙族的核心领地,正从内部开始朽坏,从外部面临觊觎,一种大厦将倾前的、令人窒息的低气压,笼罩了所有真龙血脉幸存者的心头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天南不死火山群周边,凤族经营了无数岁月的锦绣山河,也迎来了“火德”的衰微。那并非简单的火焰熄灭,而是支撑这片地域独特生态与文明根基的“真火本源”在不可逆转地逸散、降温。世代栖息、被视为圣树的古老梧桐,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、飘落,树干失去光泽,树心传来细微的、仿佛哀鸣般的碎裂声。依赖梧桐灵气和真火余温生存的奇花异草大片枯萎,流淌着温泉水与灵液的溪涧迅速变得冰凉、干涸。天空中,那些以凤族真火为引、调节天时、带来温暖与生机的“炎精云络”开始紊乱、消散,导致区域性气候骤变,某些常年温暖如春的山谷,一夜之间挂上了寒霜。栖息于此的百鸟哀鸣惶飞,一些弱小的羽裔承受不住本源衰退与环境剧变,成群陨落。更深处,不死火山群内部,那些被凤主以无上神通调和、约束了万载的地肺毒火与玄冥阴煞,失去了最高层次的压制,开始变得躁动不安,隐隐传出沉闷的咆哮,预示着未来可能喷发的、毁灭性的灾劫。凤族的核心领域,正从“祥瑞温暖”向着“荒芜死寂”滑落,生存的基础在崩塌。
不周山,这天地的脊梁与重要枢纽的崩塌,其影响更是深远而致命。它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山峰折断,更是对这片天地固有“法则框架”的一次粉碎性打击。以不周山为重要节点编织、流转的天地灵机网络,出现了巨大的、难以弥合的“空洞”和“乱流”。距离不周山或近或远,无数地域开始出现诡异而恐怖的“法则涟漪”:
一条奔腾了千万年的大江,中游某段河床突然无声无息地抬升,上游江水无处可去,疯狂倒灌,淹没两岸千里沃野;而下游则瞬间断流,河床龟裂,依赖其生存的生灵在干渴中绝望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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