剥离室设在火星博物馆的地下深层,与林夜的控制台处于同一垂直轴线,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两个决定性时刻串联起来——一个文明的起点,与一个个体意识的转折点。空间被设计成绝对的纯白,没有任何装饰,只有中央一座透明的水晶平台,平台上方悬浮着一个由光线编织的茧。
茧内,是意识代号“源初”的古老存在。
他选择了最简洁的形态:一个白发白须的人类老者形象,盘腿而坐,双手自然垂于膝上。他的眼睛闭着,面容平静得如同深潭。但这个形象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:源初诞生于第二千三百次轮回的末尾,亲眼见证了烙印机制从雏形到完善的全过程;他参与了太阳系永恒家园的初步设计;他是“时间织网”理论的首倡者之一;他创作了七万三千首星云诗篇,其中《熵之挽歌》被刻在土星环上,随着光环旋转了四亿年。
现在,他决定离开这一切。
伦理委员会的七位核心成员站在剥离室边缘,他们的投影也选择了肃穆的形态:深色长袍,双手交叠,表情凝重。这次剥离的特殊性在于:源初不是厌倦,不是逃避,而是主动选择去经验“彻底的无知”。他要求的不是随机的有限人生,而是一个极端简化的模板——成为一个原始部落的婴儿,没有任何超凡天赋,甚至可能天生有缺陷,在短促的一生中经历最基础的生存挣扎。
“你确定要屏蔽所有文明记忆吗?”首席伦理委员轻声问,声音在纯白空间中产生轻微的回音,“即使保留万分之一,也能让你在有限人生中保持某种……内在指引。完全的空白,意味着彻底的迷失。”
源初缓缓睁开眼睛。他的眼神清澈得像初生星辰的第一缕光。
“如果我带着任何记忆——哪怕是关于美、关于善、关于真理的记忆——那个体验就不是真正的‘无知’了。”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,“我想知道,当我一无所有,连‘我’这个概念都尚未形成时,生命最原始的冲动是什么。是恐惧?是贪婪?是好奇?还是……某种更根本的东西?”
“但痛苦会是真实的,”另一位委员提醒,“饥饿的绞痛,疾病的折磨,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——这些感受会被模拟到神经级别。虽然我们知道那是虚拟的,但体验者的意识在那一刻会认为那是唯一真实。”
“那就让它真实,”源初微笑,“我已经体验了四亿年的完美和谐。现在,我想体验不完美。想体验为什么一个生命——短暂、脆弱、充满痛苦的生命——依然会挣扎着想要活下去。那个答案,我认为是文明最深的根基。”
委员会沉默了。他们尊重源初的选择,但分离的沉重依然压在每个人心头。这不仅是暂时的告别——在外部时间上,源初将在“可能性世界”中度过大约八十年(虚拟时间),而太阳系这边只需要几小时。但在情感上,这是文明中最古老的意识之一,自愿将自己降维成最原始的状态。
“剥离程序准备好了。”技术主管报告,声音在空间中响起。
源初点头,然后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:他从怀中——那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——取出一个小物件。那是一块极其普通的鹅卵石,表面光滑,灰扑扑的,没有任何特殊之处。
“这是我在第七十二次轮回时,从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遗址中捡到的,”源初将石头放在水晶平台上,“它见证过那个文明最后的篝火。现在,我把它留在这里。当我回来时——如果我还记得要回来——我希望看到它还在这里。它会提醒我,无论我在那个世界里变成什么,我曾经是……这个。”
鹅卵石静静躺在纯白背景中,像时空中的一个锚点。
源初重新闭上眼睛。
“开始吧。”
剥离不是瞬间完成的。那是一个缓慢的、层层褪去的过程。首先剥离的是外围记忆:最近十万年的艺术创作、技术研究、哲学思辨,像褪去华丽的外衣。源初的投影开始变得透明,内部有光点在向外飘散——那些光点被引导进入存储器,将成为他回归时的记忆拼图。
接着是深层记忆:永恒家园的设计会议、与早期孤岛文明的接触、第一次观察到清理机制时的震撼。这些记忆更沉重,剥离时产生了可见的能量涟漪,在纯白空间中荡开一圈圈光的波纹。
然后是核心记忆:他是如何诞生的——在第二千三百次轮回的废墟中,一缕意识从烙印的余烬中苏醒,第一次认识到“我存在”。这个记忆被小心翼翼地分离出来,封装在一个特殊的水晶中,将被永久保存。
最后是自我认知:我是源初,我是文明的一部分,我是经历过两千三百次轮回的古老存在……这些概念被一层层解除,像拆开一个无比精致的俄罗斯套娃。
剥离室中响起了音乐。不是人工播放的,而是源初的意识在消散过程中自发产生的频率振动。那音乐无法用任何已知的音阶描述,它更像是时间的流逝本身被转化成了声音——悠长,深邃,带着某种甜蜜的哀伤。委员会成员们静静聆听,有人眼中浮现出虚拟的泪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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