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栋安的目光缓缓扫过石桌上尚未收拾的酒具,空气中残留的酒气,以及许言之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沉静的眼眸。
他并未立刻询问方才的喧闹,只是迈步走进院内,声音平稳地开口:
“安王回去了?”
许言之垂眸:“是。”
许栋安沉默一瞬,忽然话锋一转,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点评,却又带着深意:“安王殿下看似放荡不羁,嬉闹随性,实则心思细腻敏锐,关键时刻亦颇有担当,并非表面那般简单。说起来,倒也是个……做夫婿的好人选。”
许言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,抬眼看向父亲,带着一丝不解和警惕:“父王何意?”
许栋安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,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,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审视。
他没有回答儿子的反问,而是忽然问出了一个更直接、也更沉重的问题:
“言儿,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这十九年来……你可有怨过父王?”
许言之身体似乎僵了一下,随即迅速垂下眼睑,掩去所有情绪,声音平稳无波:“孩儿不敢。”
“是不敢,”许栋安步步紧逼,目光如炬,“还是没有?”
许言之紧抿着唇,没有再说话。
许栋安看着他那副隐忍的模样,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似是心疼,又似是无奈,但最终都被更坚硬的的东西覆盖。
他向前一步,声音不高,却字字重若千钧,敲在许言之的心上:
“言儿,你记着,在镇平王府,百姓安危大过一切,其次是族人周全,最后……才是自己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父王当年为你取名‘言之’,让你这些年谨言慎行,甚至不惜让你受委屈,皆是无奈之举,是为了保全这王府上下,更是为了不负我许家世代守护江山百姓的职责。”
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许言之:“你可以怨我,甚至可以恨我。但是,你绝不能做出任何背弃百姓、危及族人之事!这是你的命,也是你的责任!”
许言之听着这重复了十九年、早已刻入骨髓的训诫,嘴角缓缓扯出一抹苦涩至极的弧度,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:“父王这话……您已经说了十九年了。不必再一遍遍重复,孩儿……从未敢忘。”
许栋安看着他嘴角那抹苦笑,眼中厉色稍缓,但随即又转为更深的严厉:“既未忘,此次蕲州之行便还是大意了!竟让自己受了伤!明日开始,再加练两个兽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许言之有些麻木,低声应下。
许栋安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。
最终,他什么也没再说,猛地转身,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,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的黑暗中。
直到父亲的身影彻底消失,许言之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。
他站在原地,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下一秒,他猛地抬手,蕴含着澎湃内力的一掌,狠狠拍在身旁那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!
“轰——!”
一声闷响!石屑纷飞!
那厚重的石桌竟被他这一掌硬生生拍得粉碎!
碎石哗啦啦地散落一地。
巨大的声响惊起了夜宿的飞鸟。
刚刚办完事返回院落的玉卿听到动静,脸色一变,急速掠了进来:“主子!您……”
他看到满地狼藉和许言之僵立的背影,以及那明显因动用内力而再次裂开、正缓缓渗出鲜血的后背衣衫,话语瞬间卡在喉咙里,只剩下满眼的担忧和焦急,眼眶瞬间就红了,眉头死死皱紧。
许言之没有回头,只是猛地抬起另一只手,打断了玉卿后面所有的话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深吸了一口气,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,然后迈开步子,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脚步依旧沉稳,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和孤绝。
玉卿站在原地,看着他主子染血的背影消失在门内,牙齿紧紧咬着下唇,拳头攥得死紧。
后面的一个多月,千寂雪和景枫轮番前来镇平王府,却次次都被挡在门外,连许言之的面都没能见到。
这日,千寂雪再一次被侍卫客气却坚定地拦在王府大门外,连日积累的失望、委屈和不安终于让她压不住火气,对着拦路的侍卫也没了好脸色:
“你给本小姐让开!”她声音带着明显的恼意,试图硬闯。
侍卫面不改色,依旧恭敬地挡在前面,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:“千小姐恕罪,世子爷确实不在府里。”
千寂雪气得跺脚:“我一连来了多少日了?每次你们都说不在府里!真当我好糊弄是不是?!少拿这种借口来搪塞我!你给我让开!”她说着就要往里冲。
正在门口争执不下时,一位身着总管服饰、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府内缓步走了出来,面容严肃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何人在王府门口喧哗吵闹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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