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去的路上,花枝花月搀扶着千寂雪,小心翼翼。
花月看着自家小姐苍白失神的侧脸,忍不住劝慰:“小姐,您别往心里去,三少爷年纪小,被杨姨娘教坏了,所以口无遮拦,您犯不着为他生气。”
千寂雪轻轻摆手,示意她不必再说。
她的目光投向远处庭院萧瑟的秋景,声音轻得像一缕烟:“他说的,未必不是这府里许多人心里想的。”
“只是他们没他那么蠢,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罢了。”
花枝立刻愤愤不平:“小姐!那些都是夫人留给您的!他们凭什么染指!”
千寂雪的语气平静得诡异,仿佛在评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:“凭他们是‘自家人’,而我是迟早要‘泼出去的水’。”
“在他们眼里,我这没有同胞兄弟撑腰的嫡女,我母亲留下的不是我的嫁妆,而是……暂时寄存在我这里的‘家产’。”
“等我嫁了,这些东西,自然该‘物归原主’。”
花月沉默着,无法反驳这残酷却可能真实的潜规则。
花枝却急得跳脚:“可是老爷不会同意的!老爷那么在乎夫人和小姐!他们那些贱蹄子也只能干想着罢了!”
千寂雪没有再说话,只是停下脚步,伸出手,接住一片从枝头飘落的枯黄梧桐叶。
她指尖微微用力,那干燥脆弱的叶片便在她掌心无声地碎裂,化为齑粉,从指缝间簌簌落下。
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,低声呢喃,仿佛是对花枝说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:
“不重要了……都不重要了。”
“只有我现在……达成的目的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闺房内
回到房中,她屏退了忧心忡忡的花枝花月。
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,也仿佛隔绝了那个需要伪装。
独自坐在妆台前,铜镜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。
那卷明黄的圣旨被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妆奁上,与那些珠翠首饰并列,刺目又突兀。
她缓缓抬手,指尖冰凉,轻轻拂过镜中自己冰冷的脸颊。
镜中人的眼神空洞得可怕,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,形成一个近乎扭曲的、比哭还难看的笑意。
“许言之……”她对着镜中的自己,也对着那个远在王府、同样身不由己的人,轻声唤道,声音沙哑而缱绻,却又带着一丝毛骨悚然的执拗,“你看……我们很快就能‘在一起’了。”
“用一纸圣旨,绑住两个早已破碎的灵魂……”
“用一场婚姻,掩盖住所有不堪入目的肮脏与谎言……”
她靠近镜子,几乎与镜中的自己鼻尖相触,眼中燃烧着一种病态的、孤注一掷的光芒,一字一顿,如同诅咒,又如同誓言:
“你看,我想要的……一定会得到。”
话音刚落,那强撑的、扭曲的笑容瞬间崩塌。
她猛地伏在妆台上,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,压抑的、破碎的呜咽从喉间溢出。
没有号啕大哭,只有那种极度压抑后、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悲鸣。
她笑着,又哭了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,也模糊了镜中那个陌生而可悲的自己。
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。
她颤抖着手,拿起妆台旁母亲留下的那枚温润玉佩,紧紧攥在掌心,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浮木。
玉佩的边缘硌得她生疼,却比不上心中那撕裂般的痛苦。
“娘……”她将玉佩贴在胸口,对着虚空,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地低语,“我这样做……是对,还是错呢?”
“我把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……许言之,陛下,我爹爹,甚至我自己……”
她闭上眼,泪水从紧闭的眼睫下不断渗出。
“可是,如果不这样……我该怎么办呢?”
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恐惧,“带着这被欺骗了十四年的、荒唐可笑的‘爱’,像个失了魂的傻子,继续活在他们编织的谎言里吗?”
“还是像个幽灵一样,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视若生命的情感,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,然后在这深宅大院里,一天天腐烂、发臭,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?”
她猛地睁开眼,眼中是近乎偏执的决绝,对着镜子,也像是对着母亲看不见的英灵,一字一句地嘶声道:
“我不要!”
“我不要像您一样,娘!”
这句话,如同惊雷,炸响在她心底最深的角落,也揭开了她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、关于母亲的隐痛。
“我不要像您一样,被那些所谓的‘夫妻情分’、‘家族体面’欺骗!”
“被杨姨娘那种贱人的虚情假意和算计裹挟!”
“最后郁郁而终,困死在这看似繁华、实则吃人的深宅大院里!”
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,却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清醒:
“您温婉,大度,顾全大局……可您得到了什么?”
“您的丈夫在您怀着身孕时就将妾室扶到台前,您的嫁妆被那些蛀虫觊觎,您的女儿……差点步了您的后尘,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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