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徐医士上回开的药方有奇效,朕这几日睡得安稳多了。”玿宗用食指轻敲龙椅扶手,和颜道:“朕这次让你来,是想问你,心病……可有良药医么?”
润青抬眼,目光清朗如秋水:“心病也需对症下药,不知陛下是为何事所困?”
玿宗的手指忽然停住。
“朕的皇儿……不肯入梦来见了。” 玿宗的声音像一片枯叶,无力地坠在石阶上:“朕现在只能靠着画像,才能想起他的模样。”
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,如今两鬓已染霜雪,眉间的字纹深如刀刻,那是屡次丧子之痛留下的痕迹。
他忽然轻笑一声,笑声中透着支离破碎的痛楚:“遗忘……究竟是上苍的仁慈,还是对活人的惩罚?是不是朕不配做个父亲?连……连亲生骨肉的模样都……”
“陛下,”润青轻声道:“不是您忘了,而是思念太深,反而一时难见。草民曾听闻民间有植‘思亲树’的习俗——失去孩子的父母会择一处向阳之地栽下树苗,待春来新叶萌发,便道是‘至亲化作了枝头绿意,岁岁相伴’。陛下不如择一晴日,在这御花园亲手植下嘉木……或许能稍解思念之苦。”
他稍作停顿,又温声道:“陛下或许也可以……将这份父子之情,化为泽被苍生的甘霖。若以殿下之名多修建些桥梁堤坝、书院学堂,小殿下的音容笑貌,自会在黎民感念中长存。”
玿宗的目光渐渐清明,如同拨云见月。他点点头,似是默许,枯瘦的手指始终摩挲着一枚螭龙纹玉佩——那是皇儿生辰时,他亲手为爱子系上的。玉佩的侧面还有道皇儿乳牙咬出的浅浅凹痕。
“今日……是太子的生辰啊。”
润青闻言这才明白过来,方才玿宗殿上种种,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。
先太子的生辰,除去玿宗和皇后,这深宫之中已经无人记得,亦或无人敢提。
那杯盏交错间的沉默,那御案上摆着的先太子最爱的海棠糕,无一不在诉说着帝王心底翻涌的痛楚。
颐心斋外忽起秋风。风卷着残叶掠过朱栏,又拂过殿角铜铃,恍惚间竟似听见一声清亮稚嫩的“父皇”。
玿宗用指腹反复触碰着玉佩上那道凹痕,心都要碎了。
“朕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,”玿宗的声音忽然哽咽:“既然上苍赐朕麟儿,为何转瞬又要将他带走?这九重之上的神明,究竟要朕领悟什么?是想让朕学会谦卑,明白即使贵为天子,亦有天命难违?
“草民家乡有个说法,”润青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:“太早离开爹娘的孩子都是司春仙君的弟子,来凡间采撷父母的一滴泪,回去便能点化百花。小殿下定是仙君最疼爱的弟子,他下凡历劫,如今功德圆满,归位去了。”
润青眼底的怜悯如同初融的春水,潺潺流过龟裂的河床,每一道波纹都载着无声的慰藉:“陛下还记得小殿下握您手指的温度吗?那种温暖……其实从未被上天收回。他们来人间行这一程,留下的暖意比寒夜长。这道父子缘分,其实是天上人间最温柔的约定。”
玿宗剧烈地颤抖起来,那枚螭龙玉佩在他指间叮当作响。他紧紧攥住玉佩,仿佛要将这仅存的一点念想揉进骨血里。一滴泪水,顺着帝王威严的面容滚落,滴在那枚温润的玉佩上,在精致的螭龙纹饰间晕开一片晶莹的水光。
“你在民间……”玿宗的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:“见过很多这样的事吧?
润青的目光落在皇帝微白的双鬓上:“草民先前随先生行医乡里,的确见过许多失怙父母。陛下虽然贵为天子,但眼泪的咸涩,天下父母尝来都是一般的滋味。”
玿宗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。那叹息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,越过巍峨的皇城,与天下所有失子父母的哀伤交织在一起,在秋日的风中久久回荡。
颐心斋外的银杏叶随风飘落,一片金黄色的叶子拍打在窗棂上,发出细微的声响,像是远去的孩子在轻轻叩门。
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布衣大夫,恍惚间,竟从对方沉静如水的眼眸中,窥见了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垂泪的自己——那些被奏章掩埋的呜咽,被冕旒遮盖的颤抖,被龙袍包裹的脆弱,此刻全都无所遁形。
酒过三巡,席上宾客都已微醺,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。唯有滴酒未沾的端珵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主座方向。玿宗一直神情专注地听润青说话,时而点头,时而沉思,眼中流露出罕有的动容之色。
“你留在朕的身边做名御医罢。”玿宗忽然开口,语气虽然平和,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天威:“朕有些话,朝臣们不爱听,倒可时常与你说一说。”
润青深深一揖:“陛下抬爱,草民铭感五内。只是草民生于乡野,习惯了走街串巷为百姓看诊。”他的姿态恭敬,却透着不容转圜的坚决:“况且宫中贵人自有良医照料,而寻常百姓家的病患,往往因缺医少药耽误病情。草民这点微末医术,若放在民间,或许还能多救几条性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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