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秋子走得急,有些工作没交接完。”老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,“这是她记的,你先看看。主要是材料进出记录、施工进度跟踪,还有每周要给工厂报的报表。”
笔记本的边角已经卷了,里面是秋子清秀的字迹,偶尔有涂改,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。小翠翻了几页,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代号,眼前有些发晕。
“我……我的专业和这方面有点不一样……”小翠的声音小得像蚊子。
老梅摘下眼镜,用衣角擦了擦。“认字就行。”他顿了顿,“关键是细心,要有责任心。这个项目是厂里今年最大的投资,不能出错。”
窗外传来打桩机的声音,咚,咚,咚,震得玻璃窗轻轻响。德阳看向窗外,新厂的钢架已经立起来几根,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你在仓库也二年多了吧?”老梅忽然问。
“是”小翠脱口而出。
“时间不短了。”老梅转回头,“仓库里的事你都熟,这对项目有帮助。施工队用的很多材料,都是我们厂自己采购的,你得把关。你是大专生,工厂重点培养的对象,以前考虑让你成为仓库主管……”
小翠慢慢抬起头。老梅的眼神很平静,没有怀疑,也没有过分的期待,就像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。
“我试试。”她说,声音比刚才稳了些。
老梅点点头,从桌上找出一份文件。“今天先熟悉环境。这份是施工方的联系人名单,明天他们要送一批钢材来,你去对接一下。”
小翠接过文件,纸张粗糙,油印的字迹有些模糊。她紧紧捏着边缘,像是捏着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接下来的几天,小翠像一块被扔进急流的海绵。白天跟着施工队跑工地,对照图纸认材料;晚上抱着秋子的笔记本啃,看不懂的地方就用红笔圈出来,第二天问老梅。她买了个新的笔记本,把秋子的内容重新抄了一遍,在旁边加上自己的注释。
工地上的人起初看不起这个瘦小的女工,说话带着揶揄。直到有一次,送来的钢筋规格和图纸差了一个标号,小翠蹲在钢筋堆里一根根检查,查出来整整三吨货不对板。施工队的负责人脸色铁青,小翠却只是平静地拿出验收单:“这批不能签收,请拉回去换。”
消息传回仓库阿娟那边,阿娟在食堂吃饭时,冲她竖大拇指。小翠只是笑笑,低头继续吃饭——她下午还要核对混凝土的配比表。
有天晚上加班,老梅端着茶缸进来,看见小翠趴在桌上睡着了,头枕着摊开的图纸,手里还握着铅笔。台灯的光照着她半边脸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。老梅轻轻把旁边的外套盖在她身上,动作很轻,小翠还是醒了。
“梅主任……”她揉着眼睛坐直。
“累了就回去休息。”老梅说。
小翠摇摇头,翻开另一本账册。“这批电线的账对不上,我再看一遍。”
老梅没有走,在她对面坐下。“秋子刚来时,也经常这样加班。”他慢慢地说,“她对不上账就急得掉眼泪。”
小翠抬头看他。老梅难得地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很深。
“人都是磨出来的。”他说完这句话,就起身走到小翠身边,手臂动了动,又停停滞下来,然后离开了。
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小翠一个人。她看向窗外,新厂的轮廓在夜色中已经清晰可见,探照灯的光柱扫过钢架,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她重新拿起铅笔,在纸上一笔一画地计算。数字还是那些数字,但看起来不再那么陌生了。
月底,第一份完整的项目进度报表从小翠手里交上去时,老梅只看了一遍就签了字。“可以。”他只说了两个字。
小翠走出办公室,走廊里有穿堂风,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。她走到走廊尽头,从窗户望出去,能看见车间熟悉的屋顶,也能看见新厂一天天拔高的钢架。
两个世界,如今她站在中间。
口袋里手机震了震,是刘明发来的短信:“今天下午去工厂,听说晚上食堂有红烧肉,我请你……?”
小翠回了个“好”字,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了一会儿,又加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
她收起手机,转身往回走。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,一声,一声,稳稳的,像是某种确认。
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,这次是年轻女孩轻快的步子——大概是小翠从工地回来了。老梅重新戴上眼镜,坐直身体,翻开另一份待批的文件。
阳光继续西斜,办公室里一半明亮一半昏暗。图纸上的线条和数字密密麻麻,等待着被阅读、被理解、被变成远处一天天拔高的厂房。
而在那些钢筋水泥的缝隙里,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。它们只是安静地沉淀在时光深处,像旧照片上的影像,偶尔被一束意外的光照亮,便会在记忆的暗房里重新显影,清晰如昨。
桂芳开始查老梅的电话是在一个周三的晚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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