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低着头,脸烧得比那炉火还旺,恨不得把下巴埋进胸口里。
亭子里一片死寂,只有亭外哗啦啦的雨声,和茶炉上“咕嘟咕嘟”的沸水声。
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在堂上等着审判的犯人,每一息都过得无比漫长。
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疯子?或者是个哪里跑出来的乞丐?他会不会一掌把我拍飞出去?
就在我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百出被扫地出门的悲惨大戏时,一个温润如清泉流石的声音,在头顶响了起来。
“无妨。”
我猛地抬起头。
只见那位白衣公子,目光在我那件不合身的男装、花了的脸、以及地上那个硕大无比的西瓜上轻轻扫过。我敢对天发誓,我看到他眼底深处,掠过了一丝极淡极淡的,几乎难以察明觉的笑意。
但他并没有点破我的窘迫。
他只是优雅地抬手,对我还了一礼,那动作行云流水,赏心悦目。
“亭子本就是避雨之所,兄台请自便。”他的声音很好听,像三月的春风,能抚平人心所有的焦躁,“雨大天寒,若不嫌弃,可饮杯热茶,驱驱湿气。”
他说着,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只干净的青瓷茶杯,提起那把紫砂小壶,将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。
一瞬间,那股清雅的茶香,变得更加浓郁了。
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。
我又冷又渴,浑身都在打哆嗦。这一杯热气腾腾的茶,对我来说,简直比《江湖奇侠传》里写的什么灵丹妙药还要有诱惑力。
可……可我不能喝啊!
师父教过我,男女授受不亲。虽然我现在是“男儿身”,可我心里清楚,我不是啊!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同亭避雨,还喝人家的茶,这要是传回清心观,静仪师太非得念叨得我耳朵起茧子不可。
再说,我这“凌少侠”的身份,破绽百出。多说一句话,多做一个动作,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。
喝,还是不喝?
我心里天人交战,最终还是妥协了。
主要是因为,我真的太冷了。
“多、多谢兄台!”
我再次拿出我的公鸭嗓,努力让它听起来豪迈一些。我迈开步子,僵硬地朝石桌走去。
我伸出手,准备去接那杯茶。
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杯子的时候,我那有自己想法的小拇指,居然微微的翘了起来。
这是我从小在道观里养成的习惯。师父说,女子端茶奉水,兰花指微翘,方显仪态端庄。这个动作,我已经练了十几年,刻在了骨子里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吓得赶紧把小拇指给收了回来,五根手指头死死地并拢,像只爪子一样,一把抓过了那个小巧的茶杯。
还好,他好像没看见。
我心里刚松了口气,捧着茶杯,又犯了难。
这茶杯小巧精致,一看就是用来细细品味的。可我一个“江湖豪客”,总不能像个姑娘家似的,小口小口地啜吧?那也太娘了!
对,得一口闷!
我学着话本里那些英雄好汉喝酒的样子,把茶杯凑到嘴边。可那茶刚煮好,烫得厉害,一股热气扑面而来。
我又下意识地,撅起嘴,对着茶水,轻轻地,秀气地,吹了两下。
吹完,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完了。又是一个破绽。
我紧张得手心冒汗,为了掩饰尴尬,也为了赶紧把这要命的茶喝完,我眼睛一闭,心一横,仰头就把那滚烫的茶水往嘴里灌!
“嘶——!!!”
一股钻心的刺痛,从我的舌尖,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!
我感觉我的舌头,像是被那炉子里的蓝色火焰给狠狠燎了一下!
疼得我眼泪当场就飙了出来,手一抖,差点把那价值不菲的青瓷茶杯给扔出去。
形象,风度,在这一刻,碎得连渣都不剩了。
我捂着嘴,疼得原地直蹦跶,嘴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抽气声,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太丢人了!我凌微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!
我偷偷抬眼,用那双水汪汪的泪眼,去瞟那位白衣公子。
只见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,那弧度极小,若不是我看得仔细,根本发现不了。但随即,他就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,温和地开口:
“茶烫,小心些。”
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什么都没发生。
他越是这样,我越觉得无地自容。我感觉我的脸,已经不是烧了,是直接着了火,连带着耳朵根子都烫得能煎鸡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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