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敢打赌,我师父静仪师太要是现在给我把脉,肯定以为我走火入魔、气血逆行,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。
可我偏偏清醒得很。
清醒地感觉到我颈侧那块皮肤,像被山里的精怪偷偷点了一把火,火星子顺着血脉一路燎原,烧得我天灵盖都在冒烟。
清醒地看见苏世安那张俊脸上,一贯的云淡风轻被一种……一种我看不懂的窘迫给取代了。他那双看什么都跟看石头没区别的眼睛,这会儿正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山峦,好像那山里头藏着什么绝世经文,需要他立刻参悟。
他要是再多看一会儿,我怀疑他就能原地飞升了。
空气里,安静得能听见草叶生长的声音。
我低着头,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也埋进草里。手里那个水囊被我捏得咯吱作响,我琢磨着,要是我现在假装脚滑,一头栽进旁边的小溪里,会不会显得自然一点?
就在我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,我身边的枣红马大概是觉得气氛太沉闷,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巨响亮的响鼻,还拿它的大脑袋拱了拱我的胳膊。
这一拱,像是把我俩从定身咒里给解了出来。
我俩几乎是同时开口。
“马……好像渴了。”我说。
“马该饮水了。”他说。
话音一落,我俩又同时闭上了嘴。
我偷偷抬起眼皮,飞快地瞥了他一眼,正好撞上他也看过来的目光。四目相对,就像两只在林子里不期而遇的兔子,都吓了一跳,然后又飞快地把视线挪开了。
得,更尴尬了。
但好歹是有了个台阶下。
我俩谁也没再多说一个字,极有默契地各自牵着自己的马,一前一后地朝着不远处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走去。
溪水清澈见底,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。
两匹马把嘴探进水里,满足地大口喝着水,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。
我蹲在溪边,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我的枣红马喝水,实际上,我所有的注意力,都被我眼角的余光给勾走了。
苏世安就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。
他微微侧着身,一手牵着缰绳,一手负在身后。他的侧脸,轮廓分明,鼻梁高挺得像山脊,嘴唇的线条很柔和。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,看着他的白马饮水,神情依旧温和从容,好像刚才那个用指尖擦过我脖颈,搅得我心神大乱的人,根本就不是他。
他到底是什么意思?
我心里的小人儿,一个在拼命地敲着木鱼念《清心经》,另一个则急得抓耳挠腮。
是无意的吧?肯定是的。我喝水洒了,他只是出于礼貌,帮我擦一下。大家都是江湖儿女……不对,他是翩翩公子,我是方外之人,但道理是一样的!不拘小节!
可是……
可是他那会儿的眼神,深得跟山里的古潭似的,哪有半分“不拘小节”的坦荡?还有他指尖那一下轻柔的触碰,分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……
我烦躁地抓起一把石子,一颗一颗地往溪水里丢。
“扑通”、“扑通”。
每一声,都像丢在我自己的心湖里,砸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,荡啊荡的,怎么也平复不下来。
我活了十六年,头一次觉得,这颗长在我胸腔里的玩意儿,这么不听话。
我在这边天人交战,苏世安那边,也未必就是真的在观赏风景。
我偷偷瞟他的时候,发现他看似在看马,目光的焦点却有些涣散,显然也是在想事情。
他大概也在后悔吧。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唐突,吓到了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道姑。
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内心的活动:唉,失礼了。这位初真道长,性子如此天真爽直,方才策马时那般英姿飒爽,喝水时又那般毫无矫饰,我怎能如此孟浪?我那一下,定是唐突了佳人……
不对,佳人?
我呸呸呸!凌微啊凌微,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!还佳人,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!
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闹了个大红脸,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,想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拍出去。
这一拍,动静有点大。
苏世安闻声望了过来,眼里带着一丝询问:“初真道长,怎么了?”
“没、没什么!”我立刻挺直腰杆,义正言辞地说,“有只蚊子,特别嚣张,我替天行道,送它归西了!”
他看着我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,唇边漾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。那笑意像是一缕春风,吹散了我们之间那层凝固的尴尬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温声道,“那便要多谢道长,为民除害了。”
他竟然顺着我的胡话往下说。
我看着他眼里的笑意,不知怎么的,心里那团乱麻,好像也悄悄地松开了一点。
我们俩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在溪边站着,听着水流声和马儿喝水的声音。谁也没提刚才的事,但谁都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不一样了。
阳光暖洋洋的,风也暖洋洋的,连带着我那颗扑通乱跳的心,也跟着暖洋洋的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南屏旧梦请大家收藏:(m.2yq.org)南屏旧梦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