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如何回到清心观的,记忆已然模糊。
我只记得,回去的路,比来时更长,仿佛走了一生一世。那封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信,被我死死地攥在手心,贴着胸口,成了我身体里唯一的热源。
道袍湿得能拧出水来,每走一步,都像拖着千斤重的枷锁。泥水从鞋袜的缝隙里渗进来,冰冷刺骨,可我浑然不觉。我的世界,只剩下那封信上的字,和他最后那句“待我”。
推开观门时,正好撞见了要去收衣服的清云师姐。
她看见我这副失魂落魄、如同水鬼般的模样,惊得手里的竹篮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“初真!你……你这是怎么了?!”
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,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。我只是摇了摇头,绕过她,一步一步,沉重地挪回自己的房间。
清云师姐很快就追了进来,她看着我苍白的脸和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,什么都没再问。她只是默默地找出我干净的道袍,又拧了滚烫的巾子给我擦脸,最后端来一碗辛辣滚烫的姜汤,不由分说地盯着我喝了下去。
那股火辣辣的暖流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,我冻得麻木的四肢,终于有了一丝知觉。
“谢谢师姐。”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磨了砂的石头。
她叹了口气,收拾好碗筷,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是少有的复杂情绪。“……歇着吧。”
我没有歇着。
我换上了干爽的衣物,却依旧坐在窗前,看着窗外那渐渐停歇的雨。
雨后的南屏山,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,一切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。可我心里的那场瓢泼大雨,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。
我摊开那封已经有些风干变皱的信,又一次贪婪地看着上面的字迹。然后,我拿出那枚银哨,用袖口一点一点,将上面的水渍擦干。
我将它们并排放在桌上,就那么静静地看着,仿佛它们是能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两扇小窗。
我没有哭。
眼泪,似乎在竹苑门前就已经流干了。此刻的我,像一个被掏空了所有情绪的木偶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空洞。
天色,由铅灰转为靛青,再渐渐被墨色吞噬。
房门被轻轻叩响时,我才从这漫长的失神中惊醒。
是师父。
她端着一碗清香四溢的安神茶,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,将茶碗放在我的桌上。她的目光,扫过那封信和那枚银哨,最后落在我身上,平静得像一汪古井。
“师父……”我站起身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那双有些清瘦却异常温暖的手,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。那温度,仿佛能驱散我心底最后一丝寒意。
良久,她才缓缓开口,声音清冷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“心乱了。”
不是疑问,而是陈述。
我低下头,咬着嘴唇,用尽全身力气,才没有让那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。
“世间万物,聚散无常,如云卷云舒,乃自然之理。”她看着窗外的夜色,语气淡然,“执着于相,徒生烦恼。今日他在此,你心欢喜;明日他远行,你心悲苦。你的喜与悲,皆系于一人之聚散,这便是执念。”
我抬起头,茫然地看着她。这些道理,我都在经书上读过,可从未觉得与自己有何相干。
“可是师父,我们说好了的,‘明天见’……”
“痴儿。”师父的眼中,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怜悯与温柔,“山有约定,云无常形。人亦如此。他有他的身不由己,你有你的修行功课。”
她顿了顿,将那碗安神茶推到我面前,继续说道:“心若不动,风又奈何?你若将心安放在等待的本身,而非等待的结果,那这等待,便不再是煎熬。”
“静心等待,亦是修行。”
静心等待,亦是修行……
我怔怔地咀嚼着这句话,似懂非懂。我只知道,我现在满心满脑,都是离别的苦楚和等待的煎熬。什么云卷云舒,什么心若不动,于我而言,都太过遥远,太过虚无。
我做不到。
可看着师父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我还是端起茶碗,将那温热的茶水一口饮尽,然后低声应道:
“弟子……知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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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,就在这“知道了”三个字里,一天天地滑了过去。
秋日的最后一丝暖意被西风带走,山里的枫叶红了又落,清心观的银杏树下铺满了金黄的地毯。转眼,便到了立冬。
南屏山,还是那座南屏山。
可在我眼里,一切都变了。
我依旧会下山,依旧会去那些我们曾一同走过的地方。
只是,那条通往竹苑的小路,我再也没敢踏足。我怕看见那扇紧闭的门,怕那份死寂,会将我好不容易才用信纸和银哨糊起来的心,再次击得粉碎。
我去了溪边。
那块我们曾并肩坐过的青石,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。溪水也不再是夏日里那般欢快地流淌,变得迟缓而滞涩,有些浅滩的地方,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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