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根落地的弓弦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,将回廊里的空气割裂开来。
吴三桂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重锏,沉沉地压在吴宸轩身上。
目光里,震怒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,但更多的是深沉的审视,是被触及内心最深忌惮的惊疑,以及枭雄被打断既定步伐后重新评估局势的冷酷计算。
“呵……”
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笑声从吴三桂喉间挤出,打破了死寂。
他没有再看地上的弓弦,也没有再看吴宸轩,而是猛地一甩蟒袍宽大的衣袖,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偏厅走去,丢下一句冰冷如铁的命令:“滚进来!”
那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上,发出闷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吴宸轩紧绷的心弦上。
吴宸轩知道,刚才那番话,尤其是“项羽烹太公”的诛心之喻,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,已经撬开了父亲坚固心防的一道缝隙。
但这缝隙之后,是接纳,还是更深的雷霆之怒?
他赌上了自己对这个时代枭雄心理的理解。
吴宸轩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和后怕,弯腰迅速捡起地上那根冰冷的弓弦。
入手沉重而坚韧,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滑腻感。他将弓弦紧紧攥在手心,快步跟了进去,反手轻轻掩上了沉重的厅门。
“砰!”
一声巨响,是吴三桂回身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书案上。
案上文房四宝、几卷兵书被震得跳了起来。
吴三桂高大的身躯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宸轩,声音里压抑着狂暴的怒意:“说!谁教你的?是王府里那些读腐了书的酸儒?还是外面那些贼心不死的明室余孽?!竟敢如此妄议本王?!”
吴三桂的怀疑合情合理。
原来的世子吴应熊,虽然也受良好教育,通晓经史,但性格更偏向于在京为质的贵公子做派,谨小慎微,对父亲的决定从不敢置喙,更遑论用如此犀利的政治隐喻当面顶撞。
吴宸轩刚才的表现太过反常,太过锋芒毕露。
“无人指教!”吴宸轩挺直了脊背,迎向父亲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,声音清晰而稳定。他摊开手掌,露出那根乌沉的弓弦,“此物就在儿臣手中。父王方才,可是真的要去行那‘烹太公’之事?”
吴宸轩再次点题,将压力抛回。
吴三桂眼角猛地一抽,目光扫过那根弓弦,如同被毒蝎蛰了一下。
他强压怒火,语气森然:“永历伪帝,苟延残喘,乃朝廷心腹大患!本王奉旨擒拿,杀之,名正言顺!既可绝后患,又能向朝廷表我忠心!何错之有?何来‘授人以柄’之说?!”他搬出了“朝廷旨意”和“表忠心”这两块最冠冕堂皇的招牌。
“名正言顺?”吴宸轩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,这弧度在吴三桂眼中显得极其刺眼,“父王,您手握雄兵,坐镇滇黔,这西南半壁,朝廷的旨意何时能越过您的刀锋直达昆明?这‘奉旨’,究竟是朝廷的旨意,还是您权衡之后的选择?”他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。
不待吴三桂反驳,他语速加快,如同连珠炮般轰击:“表忠心?父王,您觉得,用前朝帝王之血染红的忠心,北京城里的那位小皇帝真的会信吗?多尔衮在时如何待您?顺治亲政后又如何?洪承畴洪经略为清廷立下何等汗马功劳?如今何在?江宁养老,门可罗雀!还有那孔有德、尚可喜、耿仲明,哪个不是战战兢兢?清廷何曾真正信任过我汉人降将?!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!这才是他们的驭下之道!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永历,除了坐实您‘鹰犬’之名,让天下汉人齿冷,让清廷更加猜忌您这柄‘刀’过于锋利、且染了旧主之血外,还能得到什么?!”
“洪承畴”“孔有德”“鸟尽弓藏”“兔死狗烹”……这些名字和典故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,狠狠扎进吴三桂的心里。他脸上的怒意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霾取代。
洪承畴晚年的凄凉,吴三桂又岂能不知?
清廷对三藩明里封赏,暗里削权的种种迹象,他又岂能毫无察觉?
吴宸轩的话精准地撕开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疑虑。
看到父亲眼神的闪烁,吴宸轩知道火候到了。他话锋陡转,声音低沉下去,却带着更强的蛊惑力:“父王,永历帝并非无用之物!他活着,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!”
吴三桂浓眉一挑,眼中精光一闪:“哦?一个亡国之君,阶下之囚,除了惹祸,还有何用?”
“有大用!”吴宸轩斩钉截铁,向前一步,目光灼灼,“父王可曾想过,‘挟天子以令诸侯’?”
这七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吴三桂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!他身体微微一震,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。
吴宸轩趁热打铁,语速放缓,字字清晰,勾勒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政治蓝图:“永历帝是前明正统!他身上流淌的是太祖朱元璋的血脉!只要他活着,哪怕只是作为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,他就是一个象征!一个凝聚天下尚未彻底死心的汉人之心的象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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