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水漫到腰腹时,小夭才真正懂了“刺骨”两个字——不是冷得疼,是寒意在往骨头缝里钻,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儿。粗铁链勒着她的手腕,一头拴在水牢中央的石柱上,短得让她连弯腰歇会儿都做不到。头顶只有道窄缝漏光,照亮墙面上滑腻的青苔,还有几尾泛着惨白荧光的盲鱼,从脚边游过时,影子在墙上晃,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。
这地方哪是关人的?分明是要把人熬垮。可身体的冷,远不及心里那阵空落落的寒。
相柳。
她闭闭眼,那双紫眸就会在脑子里浮现——冷得像万年冰海里的碎冰,看她时,比看陌生人还淡。三年啊,她从皓翎追到冰原,闯过能吞掉船的迷雾,到最后,只换他一句“关入水牢”。
怎么会这样?他是真的把她忘得一干二净,还是……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?这个满是紫眸人的部落,这座藏在迷雾后的岛,到底藏着什么?
小夭咬了咬下唇,把涌上来的酸意压下去。她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夭了,慌没用,得想办法。她试着运了点灵力,却像陷在泥里,半点都动不了——海水中藏着股奇怪的力量,既能慢慢耗她的劲,又透着股说不出的生机,怪得很。
正琢磨着,水牢的石门“吱呀”响了。不是送饭的小兵,是个穿深褐兽皮的男人,年纪看着大些,紫眸里没有敌意,只有沉沉的打量。他身后跟着白天押她的战士,见了他,立马躬身退到门口。
男人把个宽大的树叶包从栅栏缝里推进来,里面是两个泛着甜香的果子,还有块烤得油亮的兽肉。没说话,就那么站着看她,目光最后落在了她背上的弓上。
小夭没动食物——谁知道有没有问题?可她盯着男人的嘴,忽然僵住了。刚才他好像哼了个调子,很短,却让她指尖发颤——那调子,像极了她幼时在皓翎王室藏经阁里翻到的残卷,那些快失传的神族祷文,连发音的顿挫都有几分像!
这部落说的,是上古的老语言?
男人见她眼神变了,忽然抬起手,指尖在 air 里划。奇了,他划过的地方,竟留下了淡淡的水痕,慢慢聚成个符号——像个“口”字加道横线,是“说话”的意思,她在残卷上见过!
能沟通!小夭心里一下子亮了点。她赶紧学着他的样子,集中精神,用意念画了个“?”,先指了指男人,又指了指自己。
男人眼里闪过惊讶,随即点了点头,指尖再划——这次是个“人”形符号,指向她。是问她是谁。
小夭心里打鼓。说自己是皓翎王姬?怕惹麻烦;说来找他们族长?现在这情况,简直是自投罗网。她想了想,先画了艘小船,再画了团乱风,最后画了片雾,指了指自己。意思是:船被风暴吹偏,闯雾里来的。
男人盯着那些水痕看了会儿,紫眸深不见底,不知道信没信。他忽然又抬手,画了个复杂的图腾——中间是条盘着的蛇,周围绕着海浪,透着股老气的威严。他指了指图腾,又指了指小夭。
小夭摇头——她从没见过这东西。
男人没追问,转而画了张弓的样子,指向她背上的弓。小夭犹豫了下,把弓取下来,递到栅栏边。这弓是相柳当年给她做的,木柄上还有他刻的细纹路,她一直没舍得换。
男人的目光刚落在弓上,瞳孔就缩了下。他伸手想碰,又缩了回去,只盯着那些纹路看,看了好半天,手指下意识地攥了攥,紫眸里先是惊,再是疑,最后竟漫开一点极淡的、像怜悯又像惋惜的神色。
他没再画符号,只是深深地看了小夭一眼,那眼神像在说“我知道了些事,但还不够”。然后转身就走,石门“哐当”关上,把那点刚冒头的希望,又堵了回去。
接下来两天,小夭就这么被关着。每天会有个穿浅绿衣裳的紫眸姑娘来送吃的,话不说,放下东西就跑,小夭想拦都拦不住。她只能靠头顶的光辨日夜,脑子里反复琢磨:那个图腾是什么?大长老看弓时为啥那样?相柳……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
她抬手摸了摸腕间的贝壳,凉的,再没之前那点温意。可胸口那缕微弱的感应还在,像根细丝线,一头拴着她,一头往族地中心的黑石殿扯。
第三天清晨,石门又开了。这次是两个战士,面无表情地解开她的铁链,比了个“跟我走”的手势。小夭心里一紧,却没慌,跟着他们穿过族地。路上有人看她,眼神里少了敌意,多了些好奇,还有人指着她的弓小声议论——是大长老跟他们说什么了?
最后,他们把她带到族地边缘的一间小屋前。贝壳搭的墙,珊瑚做的窗,门口设着淡蓝色的结界,看着不像关人的,倒像……监视。战士推了她一把,示意她进去,自己则守在门外。
小夭走进屋,里面有张石床,一张木桌,桌上还放着个盛清水的贝壳盆。比水牢好太多,可她没心思高兴——从窗户缝里望出去,能看见黑石殿的尖顶,相柳就在那里面。
傍晚时,门被推开了。小夭猛地回头,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是相柳。
他站在门口,逆着夕阳,银发上落着金辉,玄色的衣摆被风吹得动了动。可那双紫眸,还是冷的,扫过她时,淡得像扫过一块挡路的礁石,连半分波澜都没有。
小夭攥紧了衣角,千句话堵在喉咙里——你记不记得辰荣山的箭雨?记不记得你给我的贝壳?记不记得我是小夭啊?可看着他那双眼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相柳没进屋,只对着守门的战士说了句什么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。然后转身就走,玄色衣摆扫过门槛,连个余光都没再留。
门“吱呀”关上,屋里只剩小夭一个人。夕阳的光慢慢暗下去,海风从窗缝钻进来,带着海腥味,凉得她打了个哆嗦。
她慢慢蹲下身,把脸埋在膝盖里,肩膀有点抖,却没哭。哭有什么用?眼泪换不回他的记忆,也冲不散眼前的雾。
过了会儿,她抬起头,望向黑石殿的方向,眼里的湿意没了,只剩一股子拗劲。
三年都闯过来了,这点冷、这点痛算什么?你忘了,我就帮你想;你躲着,我就找你到肯见我为止。这辈子,我小夭,绝不会就这么放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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