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九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张几乎透明的补纸,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呼吸。他正在对付一页明代的县志,虫蛀得厉害,得用上十二分耐心。工作室里总是这股味儿——旧纸、墨香,还有那股永远散不掉的浆糊气。时间在这里像是被调慢了,窗外明明是盛夏最烈的日头,光线透进来却变得温顺又柔和。
他其实挺享受这份安静。只有埋首在这些故纸堆里时,心里头那点从小到大的毛病——对自个儿影子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,才能稍微消停点儿。这事儿他没跟任何人提过,太荒诞了。难道要跟人说,他总觉得脚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,不完全是死的?
他搅和着瓷板上的浆糊,下意识想凑近灯光看看稠稀。一抬头,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窗外对面那栋楼的玻璃幕墙。
动作就停在了半空。
那片刚才还晃得人睁不开眼的亮白幕墙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。
不是平常乌云遮日那种慢慢来,倒像是谁抡起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布,正从天上往下蒙。天光从亮白到灰蒙,再到一种让人心头发沉的铁灰色,不过是喘几口气的工夫。刚才还明晃晃的世界,一下子就被拽进了一个诡异的黄昏里。
“诶?什么情况?日食了?”旁边工位的老师傅推了推眼镜,嘀咕着。
“不能吧,没预报啊……这云厚的,邪门儿了。”
“瞅着这天色,心里头咋直发毛呢。”
林九放下镊子,走到窗边。手掌贴上玻璃,一股凉意顺着掌心往上传,可他心里头那股没来由的寒意,窜得更快。不是害怕,是一种……说不清的熟悉感,像是钩子,一下子把他心底最不愿碰的那个角落给钩开了。
黑暗来得又快又猛。
顶多一两分钟,窗外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这不是晚上的黑,晚上好歹有点月光、星光,或者远处的路灯。现在这黑,是实心的,密不透风,能把人吞掉的那种黑。整个城市,不,好像整个天地,都被摁进了一砚浓墨里。
啪嗒一声,头顶的应急灯亮了,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束,在每个人惊疑不定的脸上晃悠。
“停电了!”
“手机!我手机怎么没信号了?”
“我的也是!网络全断了!”
工作室里顿时乱成一团。有人划拉着手机屏幕,那点微弱的光亮在无边的黑暗面前,可怜得像风里的蜡烛。有人抓起座机话筒,贴在耳朵上,里面只有死一样的寂静。
林九没动窝,他就杵在窗前,眼睛死死盯着外面。他眼神还算好,渐渐适应了这锅底似的黑后,能勉强看清楼下街道的轮廓——之前车流不断的马路,现在死寂一片,所有灯光,红的绿的、车灯路灯、商铺招牌,全都灭了。世界像是被捂住了嘴,连平时那种嗡嗡的城市底噪也消失了,只剩下身后同事们越来越粗的喘气声和压抑不住的呜咽。
这种彻底的黑,带来的是一种钻心的、对未知的恐惧。
“都别乱!可能是极端天气!待在原地,等待救援!”科室主任扯着嗓子喊,可那声音里的抖,藏都藏不住。
就在这时,楼下街面上,猛地撕过来一声惨叫。
那声音尖得刺耳,裹挟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惊吓,穿透玻璃,扎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。
一瞬间,所有人都僵住了,目光齐刷刷钉在窗外。
借着应急灯在玻璃上反射的微光,还有底下街道上零星闪烁的、不知是车报警灯还是什么玩意儿的亮光,他们看到了让他们血液倒流的一幕。
街上,能看到些慌乱跑动的人影。可有些人影旁边,他们的影子——那些本该老老实实贴在地上的黑印子——活了。
真活了。
它们像是粘稠的原油一样从地面“站”了起来,扭曲着,拉伸着,完全不管什么物理规律,从扁平的影子变成了立体的、不断变幻形状的黑色怪物。它们扑向自己的主人,缠绕,撕扯,吞噬……
一个正在狂奔的男人,被从他身后窜起的影子整个包住了头,叫声戛然而止,人像摊烂泥一样倒下,迅速被那团蠕动的黑暗吞没。
一辆失控汽车的车灯闪烁间,照亮一个女人惊恐扭曲的脸,她脚下的影子伸出好几条黑色的带子,死死缠住她的腿,把她往更深的黑暗里拖,她的手在路面上徒劳地抓挠着。
混乱,屠杀,无声的死亡,就在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用这种超出想象的方式上演着。影魅,不再是个比喻词。
“怪……怪物!影子!影子在吃人!”一个年轻的女同事彻底崩溃,尖叫着瘫倒在地。
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小小的工作室里炸开。人们像没头苍蝇乱撞,有的去顶门,有的往桌子底下钻,有的直接傻在原地,眼神都空了。
林九的心也跳得像打鼓,后背沁出一层冷汗。他强迫自己镇定,目光飞快扫过室内。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,同事们惊慌跑动的影子投在墙上、地上,张牙舞爪,活像一群躁动的鬼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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