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普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，像一只在波涛中起伏的扁舟。窗外的景色从现代的村落逐渐变成了荒芜的丘陵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味和淡淡的硫磺气息。
七叔一路无话，只是偶尔透过墨镜的缝隙看我一眼，那眼神深邃得像古井。
“到了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依旧沙哑。车子停在了一处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山坳前。门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牌子：“上林湖后司岙窑址保护区”。
这里就是越窑秘色瓷的诞生地。
我们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，脚下是厚厚的落叶，每走一步都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七叔在前面带路，他的步伐看似缓慢，却异常稳健，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个不起眼的土坑。
“那是宋代的淘洗池，”他忽然指着路边一个长满青苔的石砌凹槽，冷不丁地说道，“当年的窑工，就是在这里把瓷土洗了七十二遍，才能得到烧制秘色瓷的‘泥黄金’。”
我停下脚步，看着那个古老的池子，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灯火通明、人声鼎沸的景象。
“七叔，”我试探着问，“你知道我父亲吗？江明远。”
七叔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。他没有回头，只是挥了挥手，示意我跟上。
“不该问的别问。在这里，土比人话多。”
我们继续前行，最终停在了一个被巨大防水布遮盖的深坑旁。几个穿着考古队服装的人正在里面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什么。
“这就是核心窑场？”我问。
“不，”七叔摇了摇头，指了指防水布旁边一个不起眼的、被杂草掩埋的洞口，“那是给外人看的。真正的‘旗舰工厂’，在下面。”
他掀开洞口的伪装网，一股阴冷、带着浓重土腥味的风扑面而来。那风里，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类似臭鸡蛋和金属混合的怪味。
“下去吧。凶手留下的线索，就在下面。”
我打着手电筒，沿着湿滑的台阶往下走。这是一条废弃的古代矿洞，洞壁上还能看到清晰的开凿痕迹。七叔跟在我身后，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猎枪，枪口警惕地对着黑暗深处。
走了约莫十分钟，眼前豁然开朗。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，穹顶上挂着几盏昏黄的应急灯。
洞窟中央，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废墟。
那不是普通的垃圾，而是一堆堆破碎的、已经烧结的耐火材料。它们层层叠叠，像一座座小型的金字塔。
“匣钵。”我轻声说。
“准确地说，是‘瓷质匣钵’的坟墓。”七叔走到那堆废墟前，用脚踢了踢一块碎片，“烧一次秘色瓷，就要用掉一个价值连城的瓷质匣钵。烧完后，为了防止技术外泄，这些匣钵会被当场打碎，就地掩埋。久而久之，就堆成了这种‘窑藏’。”
我蹲下身，借着灯光仔细观察。这些匣钵碎片的胎质非常细腻，断面坚硬，敲击起来声音清脆。我拿起一块，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。
“凶手把人当成了瓷坯，把展厅当成了窑炉……”我喃喃自语，目光扫过那一片片破碎的匣钵，“那他把这里，当成了什么？”
“当成了‘落选场’。”七叔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，“在古代，烧坏的瓷器，会被当场砸碎，扔进这个坑里。那个死者，在凶手眼里，就是一件烧坏了的‘瓷器’。”
我心中一凛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。
在那堆匣钵碎片的中心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。
我走过去，拨开上面的碎土和杂物。手电筒的光束下，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金属牌显露出来。
那不是现代的金属，而是一种古老的、类似青铜的材质。上面刻着繁复的云雷纹，而在纹饰的中心，有一个清晰的、被火焰包围的数字：
“7”
我猛地抬头看向七叔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七叔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。他接过那块金属牌，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，沉默了许久。
“这是……‘7501工程’的内部身份铭牌。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，“编号07。”
“07？”我心跳加速，“那是谁？”
“是当年跟着你父亲一起，从北京来的……一位专家。”七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数字，“他负责的就是‘还原焰’气氛的控制。后来，他在一次‘窑炸’事故中失踪了，官方记录是‘尸骨无存’。”
“窑炸？”我追问。
“就是窑炉内部压力过大，瞬间爆炸。”七叔的眼神变得空洞，仿佛穿透了时光，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，“那天晚上，火光冲天。整个上林湖都被映红了。从那以后，‘7501’在越窑这边的项目就停止了，所有人都撤了，只有我留了下来，守着这个秘密。”
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。父亲笔记里那个被一笔带过的“意外事故”，原来藏着这么多的血雨腥风。
“七叔，”我盯着他的眼睛，“既然你是‘7501’的警卫，那你当年的任务，到底是什么？仅仅是保护实验室的安全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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