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十五日，天刚蒙蒙亮，“晚绣坊”的玻璃门就被擦得透亮。
苏晚几乎一夜没合眼。她在店里来回走了好几遍，手指抚过每一寸货架，调整每一件衣服的角度。那件月白真丝旗袍挂在了橱窗最显眼的位置，衣襟上的梅花在晨光中泛着浅金色的光。
奶奶凌晨四点就起来了，厨房里飘出茶叶蛋的香味。“三十六个，六六大顺。”老人把蛋盛进红漆托盘，“给街坊邻居都尝尝，开业要热闹。”
六点半，巷口传来三轮车的声响。陆衍今天穿了件崭新的深蓝色夹克，衬得肩背格外挺拔。车上除了红灯笼和鞭炮，还放着个用红布盖着的木箱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苏晚问。
“晚点告诉你。”陆衍踩上梯子挂灯笼，动作利落。红绸在晨风里轻轻摆动，映着桐木招牌上“晚绣坊”三个烫金大字。
街坊们来得比预想中还早。吴姨第一个到，拎着满篮芝麻饼：“新店开张，甜甜蜜蜜！”孙姐送来一对竹壳热水瓶，周师傅提着油漆桶二话不说就开始刷店门前的青石板。就连平时严肃的邮局老王，也捎来了本崭新的登记簿：“以后收发包裹用得着。”
苏晚一一谢过，心里涌起阵阵暖意。这些质朴的善意，是她前世在服装厂冰冷的流水线上从未感受过的。
八点整，陆衍点燃了鞭炮。噼啪声炸响在小街，红纸屑像花瓣般纷飞。硝烟味还未散尽，看热闹的人们已经涌了进来。
“这旗袍真好看！”
“衬衫怎么卖？”
“能试穿吗？”
苏晚深吸口气，扬起笑容：“欢迎光临，随便看，都可以试。”
陆衍自然地站到收银台后。他话不多，但做事极细致——每收一笔钱都报出数目，找零时双手递上，包装衣服时边角对得整整齐齐。有顾客夸他：“小伙子真靠谱。”他只是笑笑：“应该的。”
上午十点，店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。县文化馆的刘馆长背着手在店里转了两圈，最后停在那件真丝旗袍前。老先生戴上老花镜，俯身细看了许久。
“这梅花……用了抢针、套针、滚针三种针法？”他抬头问。
苏晚有些惊讶：“您看得出来？”
“我老伴生前最爱苏绣。”刘馆长眼里泛起怀念，“可惜现在年轻人会这些的越来越少了。姑娘，你这店开得好。”
他买下了旗袍，付钱时特意多放了五元在柜台上：“手艺值这个价。”
这件镇店之宝的售出像是开了个好头。接下来的生意顺得出奇——年轻姑娘们围着绣花衬衫挑选，妈妈们比较着童装的布料，几位中年女士对定制服务表现出浓厚兴趣。
中午客人稍少时，林微微来了。她今天穿了件淡紫色毛衣，笑盈盈递上礼盒：“开业大吉！我妈妈让我送的。”
檀木盒里是一套十二根的绣花针，从粗到细排列整齐，针身泛着冷冽的光泽。苏晚认得，这是专业绣娘才舍得用的好工具。
“太贵重了……”
“收下吧。”林微微按住她的手，“妈妈说好工具才能出好活。”
苏晚道谢收下，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。林微微在店里转了转，拿起件衬衫细细端详：“这件版型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？”
“每批都会微调。”苏晚神色自若，“总要越做越好。”
林微微点点头，没再多问。她买了条绣花手帕，离开时回头笑道：“改天带妈妈来逛逛。”
下午的店铺简直像过节。上午买过衣服的姑娘带着闺蜜来了，逛街的阿姨领着邻居来了，小小店面挤得满满当当。试衣间的帘子几乎没放下过，收银台前排起了队。
苏晚忙得额头沁出汗珠。陆衍见状，从对面小店买了包子，趁空塞到她手里：“先垫垫。”
包子是白菜猪肉馅的，还温着。苏晚咬了一口，心里那股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。
傍晚清账时，抽屉里的钞票厚厚一沓。两人数了三遍，最终数字让苏晚怔了怔：四百六十三元八角。
“扣掉成本，净利至少三百。”陆衍说。
一天，三百元。苏晚握紧双手才止住微颤——前世她在服装厂辛苦一月，也不过挣一百二。
“今天有八个人问了定制，五个想学刺绣。”陆衍补充道，“口碑传开了。”
收拾店铺时，陆衍搬下那个红布盖着的木箱。打开是盏奶白色台灯，黄铜底座擦得锃亮，古铜色拨杆开关透着温润光泽。
“店里灯光够亮，但你晚上做活需要更护眼的灯。”他插上电源，暖黄光晕瞬间洒满工作台，“灯泡我换过了，不伤眼睛。”
苏晚抚过灯罩，喉咙有些发紧：“谢谢……”
“还有这个。”陆衍从怀里取出小盒。
黄铜钥匙扣上挂着两把新钥匙，扣身刻着“平安”二字，笔画圆融。“店里的钥匙要收好。”他声音低沉，“刻个字，图个吉利。”
苏晚接过钥匙扣。金属的凉意很快被掌心焐热，那两个字的纹路清晰可感。
“今天……多亏有你。”她轻声说。
“以后也会在。”陆衍看着她，眼神认真。
四目相对间，谁也没再说话。但有些话已不必说，有些心意已然明了。
回桂花巷的路上，月色正好。两人并肩走着，三轮车在身后发出规律的轻响。偶尔有晚归的行人投来目光，苏晚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家里，奶奶备了满满一桌菜。听孙女说了这天的收入，老人抹着眼角笑：“我晚晚有出息了……”
饭后，苏晚点亮了新台灯。暖黄光晕与煤油灯光交融，将八仙桌映得一片温馨。她在日记本上工整写下：“十二月十五日，‘晚绣坊’正式开业。收入463.8元。陆衍赠台灯与钥匙扣。”
写完看向窗外，店门口的红灯笼在夜色中轻摇，像一颗温暖而坚韧的心，在这座小城里稳稳跳动。
新的一天结束了。而属于苏晚的锦绣人生，正随着这盏新亮的灯，徐徐展开崭新的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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