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煎的油香在厂房里慢慢散开。苏晚擦净手指,那方蓝格子手帕已经洗得发白。
“做外贸至少需要三万。”她声音清晰。
陆衍把油纸包折成整齐的方块,才抬头:“你手头有多少?”
“最多能动五千。”苏晚翻开笔记本,上面是她下午算的细账。
“我有两万。”
苏晚抬眼看他。陆衍说得平静,从工装内袋掏出深蓝色存折,放在操作台上。封皮边角已经磨损。
“退伍补助,加上这些年攒的。”他翻开存折,最后一笔存款是上周。余额:两万零三百二十一。
苏晚看着那些数字,喉咙发紧。她知道这两万块钱的分量。
“这钱我不能……”
“不是给你。”陆衍打断她,“是投资。咱们合伙。”
远处火车驶过,震得窗户嗡嗡响。
“合伙?”
“你负责设计和生产,我负责供应链和运输。”陆衍拉过椅子坐下,“资金我出大头,利润你六我四。”
苏晚刚要开口,陆衍继续说:“手艺是无价的。没有你的设计,再多的钱也只是钱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的草稿上——那件卡其色风衣,领口绣着简化的云纹。
苏晚的手指抚过线条。第一次有人这样肯定她手艺的价值。
“如果亏了呢?”
“那就重来。”陆衍说得简单,“我才二十五,亏得起。”
厂房里只有一盏工作灯,光从侧面打来,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。他的眼神稳得像锤炼过的钢。
“我们要签协议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陆衍掏出纸笔。
普通的横格纸,他的字迹刚劲有力。一条条列清楚:出资金额、分工职责、利润分成、风险承担。写到第三条,他停笔。
“如果将来咱们的关系有变化,生意怎么办?”
问得坦荡,反而让苏晚松了口气。
“生意归生意。”她说,“协议里写清楚,不管以后如何,合作按协议来。谁想退出,就按当时资产估价折算。”
“好。”陆衍继续写。
笔尖沙沙作响。苏晚看着他侧脸,想起前世那些独自从制衣厂走回家的夜路。而现在,有人愿把两年积蓄拿出来,陪她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。
协议写好了,简单一页纸。陆衍签上名字、日期,递笔给她。苏晚接过来,笔杆上留着他的体温。
她签下“苏晚”,端正如绣布上第一针。
“需要见证人。”
“小丽明天来上班。”
“好。”
协议对折,放在操作台中央。月光移来,照亮并排的名字。
“接下来怎么做?”陆衍问。
苏晚翻开笔记本:“第一,联系陈先生了解要求。第二,用两万块买布料打样衣。第三,样品通过就扩大生产。”
她说得慢,每步用笔标出。像刺绣先勾轮廓,再填细节。
“布料用军品卡其布,厚实耐磨,价格有优势。”
“运输呢?”陆衍问,“货要发到港口装船。”
“你的部分。”苏晚抬头,“省运输公司的线,能延伸到港口吗?”
“能。”陆衍答得干脆,“李明提过他们在拓港口专线。协议价可谈。”
一问一答,像两棋手对弈。但棋盘是同一张,目标也是同一个。
钟指向十一点。苏晚想起什么:“你明天不是要去邻市谈五金供货?”
“推迟了。”陆衍收起存折,“外贸的事更重要。”
窗外传来猫叫。苏晚走到窗前,见三花猫蹲在墙头,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光。
“小时候,我妈教我绣的第一件活就是猫。”她忽然说,“她说,猫有九条命,绣猫的人也能多点福气。”
陆衍站到她身边,隔半臂距离:“绣的什么猫?”
“忘了。”苏晚笑笑,“只记得针总扎手,绣出来的猫像团乱线。我妈不生气,拆了重来,一遍遍教。”
三花猫跳下墙头,消失在夜色里。
“你妈妈一定很温柔。”
“嗯。”苏晚轻声应,“但她走得太早了。”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母亲。话出口,连自己都有些意外。重生以来,她一直避免回忆过去。
但此刻,在这个月光很好的夜,在这个刚签下合伙协议的地方,她觉得提起这些也没关系。
陆衍没有安慰,只是静静站着。有时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——它不打扰你的回忆,只是陪着。
“回去吧。”良久,苏晚说,“明天还有很多事。”
她关灯锁门。两人并肩走在深夜街道,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。
“高三的课怎么办?又要顾店,又要做外贸,还要上学。”
“我能兼顾。”苏晚说,“时间像布料,裁剪得好,就能做出更多东西。”
快到巷口,陆衍停下脚步:“协议放你那儿吧。”
他从包里掏出那张折好的纸,递给她。交接时,指尖碰了一下。很短暂,苏晚却觉得那温度留在皮肤上。
“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
苏晚看着他转身离开,背影在路灯下一段明一段暗,最后消失在拐角。她握紧协议,纸张棱角硌着掌心。
回到家,奶奶已睡。苏晚轻手轻脚洗漱,在书桌前坐下,摊开协议又看一遍。
两万块。六四分成。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并排在一起。
她拿出针线盒,抽出一根红线,在协议边缘绣了个很小的同心结。针脚细密,结打得端正,像小小的封印。
绣完最后一针,剪断线头,协议夹进笔记本。
窗外月色正好。远处火车汽笛又响,声音很轻,像从梦里传来的回音。
苏晚躺在床上,闭上眼睛。脑海里不再是前世的坠落,而是那张小红船,帆已张满,正驶向晨雾中的航道。
而她不再是孤身一人。有人站在船头,和她看着同一个方向。
夜色深浓,梦却变得很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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