邮差的车铃在店外响起时，苏晚刚收完缠枝莲的最后一针线。
“苏晚——挂号信！”
牛皮纸信封右下角印着省外贸公司的红字抬头。拆开，是陈先生的手写信，字迹工整：
“样品要求已阅。需寄童装、女装各三款样品，附详细工艺说明。若通过，可签五百件试单。面料需检测报告，色牢度须达四级以上。”
信末附了地址和截止日期：十五天后。
苏晚折好信，看向货架。清一色的成人衬衫。要做童装和女装，现有的远远不够。
“小丽，把剩下的卡其布和印花棉布都搬出来。”
午后，新厂房里第一次热闹起来。三张长桌拼成工作台，各色布料摊开。苏晚拿着粉饼，在卡其布上快速画轮廓。
“童装三款。”她边画边说，“连体衣、背带裤、小外套。”
粉笔线条流畅。连体衣设计小圆领，胸前留刺绣位；背带裤的肩头可绣图案；小外套做短款，袖口绣云纹。
陆衍提着包裹进来：“你要的扣子和配饰。”
摊开一看：木头扣、贝壳扣、金属扣，还有彩色织带、小铃铛、一小包羽毛。
“童装要安全。”苏晚挑出木头扣和贝壳扣，“这些不伤孩子。金属扣只用在外套上，得缝牢。”
她拿起羽毛：“这个……可以点缀女装领口。”
女装设计图已画好。一张是收腰连衣裙，卡其布拼接印花棉布——上身和腰带用卡其布，裙摆用印花布。另一张是改良中式上衣，立领斜襟，袖口做灯笼设计。
“外贸单要兼顾实用和特色。”苏晚指着图，“太普通没竞争力，太古怪没人买。这种拼接款和改良中式款，应该稳妥。”
小丽凑近看：“老板，这些花样啥时候想的？”
“晚上睡不着时。”苏晚说得轻描淡写。其实很多细节来自前世记忆——九十年代中期，拼接风和改良中式装正初露头角。
陆衍拿起小外套设计图：“袖口云纹用什么线绣？”
“金线和银线混用。”苏晚取出两小轴丝线，“但金线不能多，十针银线配一针金线，远看有光泽，近看不扎眼。”
她当场演示。绷子绷紧卡其布，针尖挑起，银线走底，每隔十针穿插一针金线。阳光照下，云纹泛起细碎的光，像清晨将明未明的云霞。
小丽眼睛发亮：“好看！”
“童装图案要简单。”苏晚换回彩线，“小兔子、小鱼、小树，线条不能复杂。”她在布角绣了只简笔兔子，七八针，憨态可掬。
陆衍安静看着，这时才开口：“面料检测报告的事，我问过赵姐。国营厂能出正规报告，但每个花色抽检费五十块。”
“六个花色三百。”苏晚心算，“这笔钱得花。”
“还有包装。”陆衍补充，“外贸货包装有要求。童装每件要独立胶袋，外箱要印唛头——那些英文标识。”
这些苏晚确实不知。前世她只负责缝纫，没见过成品如何出海。
“你懂这些？”
“部队接触过后勤物资。”陆衍说得简单，“我去找李明，运输公司常运外贸货，他们知道标准。”
分工自然清晰：苏晚负责设计和样品，陆衍负责检测和包装，小丽打下手看店。
接下来一周，高三（四班）同学发现苏晚课桌上总摊着草图本。数学课讲三角函数，她在本子角落画袖口弧度；语文课讲古文，她在空白处记下“青青子衿”可作刺绣纹样灵感。
班主任有次走过来，看见密密麻麻的图案，叹了口气，没说什么。
每天放学，苏晚直奔厂房。卡其布连体衣最先做好——柔软布料，圆领口，胸前绣了只抱胡萝卜的小兔子。小丽缝好最后一颗贝壳扣，忍不住贴脸蹭了蹭。
“软乎乎的。”她说，“要是以后我有孩子，也给他穿这样的。”
苏晚正在给连衣裙收腰。闻言顿了顿，针尖停留片刻。前世她没孩子，也没想过要有。这一世……还太早。
“先赚钱。”针线又动起来，“有钱了，很多事才能想。”
陆衍通常傍晚过来，带来消息：检测报告周三能取，包装胶袋样品明天到，李明可介绍印唛头的厂子。
有天他还带了本英文词典：“外贸单文件可能是英文的，你先看这些词。”
书页间夹着纸条，工整抄着单词：shipment（装运）、invoice（发票）、quota（配额）。每个词后有中文注释和音标——虽发音带中国腔。
苏晚翻词典，心里某处软了下。这个人总在她需要前，就把东西备好了。
第七天晚上，最后一件样品完成——改良中式上衣。墨绿卡其布主体，袖口灯笼设计用同色系稍浅布料，斜襟绣细细竹叶纹，银线掺一缕青线，远看像竹叶上的晨露。
三件童装、三件女装，整齐挂在厂房新买的移动衣架上。苏晚退后几步，借灯光审视。
它们还简单，甚至稚嫩。但每一针每一线，都是她自己设计、选料、绣花。
小丽轻声：“真好看。”
陆衍站门口，看了很久：“明天我去省城寄样品。”
“我和你一起。”苏晚说，“有些细节，信里写不清。”
“那店……”
“让小丽看一天。”苏晚转头，“你行吗？”
小丽挺胸：“行！”
夜深，苏晚锁好厂房门。月光下，那些衣服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一片新生的林子。
回校路上，她想起信上截止日期。十五天，她们用七天做完样品。剩下八天，足够寄到省城，足够陈先生查看，足够决定是否给这五百件试单的机会。
路过老店，她抬头看招牌。“晚绣坊”三字在月光下清晰。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，是陆衍前几天悄悄钉上的木牌，刻着：“一针一线，皆有其时。”
苏晚在门前站了会儿，伸手摸木牌。木头是新刨的，还带木屑清香。
是啊，皆有其时。该断的断了，该生的生了。而她的针，正绣向更远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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