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车间投产后第一个休息日，陆衍说要带苏晚看样东西。
摩托车驶向老宅方向。苏晚认出熟悉的土路，心中微动——那处父母留下的房子，收回后一直空着。
远远看见老宅屋顶时，苏晚愣住了。
院子里那棵老桂花树下摆了方桌，铺着素色桌布。奶奶、三婶、小芳和几位老员工都在，笑着朝他们招手。
院子焕然一新。杂草清光了，破损的窗棂修好了，屋檐下挂着一串用旧绣绷和铜钱做的风铃，风起时叮当作响。
“抽空收拾的。”陆衍停下车，“想着总要住人的。”
奶奶牵苏晚进堂屋。屋里墙面粉刷过，旧家具擦得发亮。最触动苏晚的是正面墙上——父母照片被精心装裱在玻璃框里，下面摆着小盆绿植。
“底片发霉了，他托人修了好久。”奶奶声音哽咽。
苏晚站在照片前久久无言。前世流离时，她连父母的一张照片都没能留下。
陆衍推开里屋门。这里布置成了工作间——靠窗大木桌摆着设计图、色卡、布料样本。墙角书架放着母亲留下的刺绣工具和花样本。
墙上挂着一幅刺绣：淡青缎面上，一枝初绽的桂花星星点点，含蓄温柔。
“我绣的。”陆衍说，“跟三婶学了好久。”
针脚能看出初学者的生涩，但用心痕迹清晰可见。
“为什么绣桂花？”
“第一次见你，你就在桂花树下摆摊。”陆衍站在她身后，“桂花落肩上，你都没察觉。”
苏晚想起来了。那是重生后的第一个秋天，她在夜市卖绣花手帕。陆衍买了一条却没收，只说“绣得太好，舍不得用”。
“后来每次见你，你都在忙。”他的声音很低，“我就想，哪天要是能让你安心坐下来看看桂花，就好了。”
屋外传来奶奶喊吃饭的声音。苏晚转身，发现屋里只剩他们两人。夕阳给陆衍侧脸镀上暖色，他今天穿了新衬衫，袖口依然习惯性卷起。
“苏晚。”他忽然站直，从口袋掏出个铁皮烟盒。
打开，红绸衬着一枚银戒指。简朴款式，戒面刻着极细的桂花轮廓。
“我打的。银料是奶奶给的旧首饰，花样描自你母亲的花样本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早。你还在上学，厂子刚上轨道。但我等不及了。”
“等不及什么？”
“等不及告诉你，这辈子我都想陪着你。”陆衍看着她的眼睛，“不是保护你——你不需要。是陪着你。你摆摊我收钱，你开店我运货，你办厂我管后勤。你想飞得更远，我就帮你铺路。”
烟盒往前递了递：“苏晚，你愿意……让我一直陪着你吗？”
院子里静悄悄。风铃轻响，桂花香阵阵飘来。隔着窗，能看见奶奶她们背对堂屋站着，故意不往这边看。
苏晚看着戒指。银光温润，刻痕细腻。她能想象陆衍在工坊打磨它的样子——认真，踏实，不求快但求好。
她想起很多瞬间：他制服混混后回头问“没事吧”；她复学时他默默帮忙；奶奶生病他彻夜守护；工厂遇困他总是说“有我在”。
他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。承诺都藏在行动里。
“手。”苏晚说。
陆衍愣了下伸出右手。苏晚拿起戒指，套在他无名指上——尺寸正好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先给你戴上。”苏晚从头上取下一根黑色发绳，“这个，你给我戴上。”
陆衍明白了。他接过发绳，小心翼翼套在苏晚手腕上。发绳旧了，橡皮筋有些松弛，但在她纤细手腕上像个特别记号。
“等毕业。”苏晚说，“等厂子再稳定些。等……”
“等多久都行。”陆衍点头。
屋外传来三婶忍不住的笑声：“成了没啊？菜要凉了！”
两人走出堂屋。夕阳已沉，天边剩一抹绯红。桂花树下点起马灯，暖黄光晕开一小片。
大家围桌坐下。菜很简单：奶奶做的红烧肉，三婶拌的凉菜，小芳带的腌黄瓜，还有一碟用院内鲜桂花做的桂花糕。
“以茶代酒。”奶奶举杯，“祝你们平平安安，互相扶持。”
“互相扶持。”三婶也举杯。
“厂长，陆大哥，要幸福啊！”小芳眼睛亮晶晶。
苏晚和陆衍对视一眼，同时举杯。茶杯相碰，清脆声响。
那晚饭吃得简单温馨。大家说起工厂趣事、最近订单、新车间计划。没人特意提刚才的事，但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。
饭后，奶奶她们先回，留苏晚和陆衍收拾。
月光很好，不用灯也能看清。两人默默收碗洗筷。陆衍压井水，苏晚洗碗，配合默契得像做过千百遍。
“其实我准备了一段话。”洗到最后一只碗时，陆衍忽然说。
“什么话？”
“背了好几天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，“刚才一紧张，全忘了。”
苏晚笑了。她摞好洗净的碗，擦干手：“那现在说？”
陆衍看了她很久。月光下，她的眼睛很亮，像盛着星星。
“就一句。”他说，“苏晚，谢谢你重生。”
苏晚怔住。
“谢谢你回来，谢谢你不认命，谢谢你让我遇见你。”陆衍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，“前世我没来得及，这辈子，我会好好珍惜。”
苏晚视线模糊了。她低头看手腕上那根黑色发绳。
最简单的承诺，最重的心意。
“陆衍。”她抬头，“我也会好好珍惜。”
没有拥抱，没有亲吻。两人站在桂花树下，月光洒满身。风铃轻响，桂花簌簌落下，几朵停在苏晚肩头。
陆衍伸手，轻轻拂去。
这个动作如此自然，仿佛已做过无数次，仿佛还会做一辈子。
远处传来火车鸣笛，悠长苍凉，驶向未知远方。
而他们站在这里，在老宅院中，在桂花树下，在月光里。
有了归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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