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宗室在地下二层。
陈队推开厚重的铁门时，一股混合着纸张、灰尘和防虫剂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，照亮了排列整齐的金属档案架。架子上贴着手写的标签，有些墨迹已经褪色。
“火灾案件的档案在C区第三排。”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，戴着老花镜，手里拿着登记本，“1992年以后的都数字化了，之前的还在整理。桂花巷那起，应该还在纸档里。”
陈队找到标注着“1992年7月，桂花巷三单元火灾案（未结）”的深蓝色盒子。盒子很轻，落满灰尘。
回到办公室，他戴上手套，小心翻开泛黄的现场勘查报告。照片是黑白的，楼房烧得焦黑。
一页页翻过。他的手指停在一份询问笔录上——当年对张翠兰的询问。
“你最后一次去大哥家是什么时候？”
“大概半个月前。我去送点菜。”
“当时家里有异常吗？”
“没有，都好好的。”
“大哥大嫂去世后，家里东西怎么处理的？”
“我帮忙收拾了。有些旧衣服捐了，家具还在屋里……谁知道会着火呢……”
笔录到此为止。当年民警在最后写了句：情绪稳定，陈述自然。
陈队盯着那行字。太自然了，像排练过。
“小刘，”他抬起头，“当年负责这案子的民警，还能联系上吗？”
“查过了，李建国，三年前退休，住城东。”
“下午去拜访。”
继续翻档案。死亡证明、火化证明……陈队注意到：苏怀民的死亡证明和火化证明只隔一天。林秀珍的也只隔两天。
太快了。
他打电话给法医：“老赵，1992年急性肺炎死亡，一般尸检要多久？”
“有症状且家属不要求详细尸检的话，两三天出证明可能。但按规定，非正常死亡都应做基本尸检。”
“这两份记录里没有尸检报告。”
“那就奇怪了。除非……有人走了特殊程序。”
挂掉电话，陈队脸色沉了。他继续翻，在盒子底部发现一个透明文件袋——里面装着半截烧焦的笔记本残页、一颗金属纽扣、一小块熔化玻璃。
当年这些被认为是无关杂物。
“小刘，把这些送技术科。特别这残页，看能不能复原更多内容。”
“是。”
下午，陈队和小刘敲响李建国家的门。
老人开门，腰板挺直，眼睛很亮。听说来意，他点头：“我知道你们会来。”
客厅简朴。三人坐下，李建国泡了茶。
“桂花巷那案子，我记得。火灾是我出的现场。”
“还记得什么细节吗？”
老人喝了口茶：“火很大，从三楼烧起。我们到时整层都烧透了。消防队说火势蔓延特别快，不太正常。”
“当时怀疑纵火吗？”
“怀疑过。但现场烧得太干净，找不到证据。而且那家夫妻刚去世，大家都觉得可能是电线老化。”
他顿了顿：“不过有件事，我一直觉得奇怪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火灾前一周，我在附近巡逻，碰到张翠兰从楼里出来，拎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。我问拿的什么，她说旧衣服，要捐。”
李建国看向陈队：“现在想想，如果是旧衣服，没必要挑工作日大白天来拿。而且她当时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，把袋子往身后藏。”
“您当时没多问？”
“问了，她说得合情合理，我没理由深究。”老人叹气，“干这行，直觉很重要。我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，但没证据。”
“还有别的吗？”
“火灾后第二天，我又见到张翠兰。她来派出所办证明，具体记不清了。但她样子……不是伤心，是紧张。眼睛东张西望，说话磕巴。”
“当时她丈夫在吗？”
“在。两口子一起来的，丈夫话很少，都是她在说。”
陈队记下这些。临走时，李建国送到门口：“陈队，那案子如果真有问题，你们一定要查清。我退休前，心里一直惦记着。”
“我们会的。”
回市局路上，小刘开车，陈队看着窗外。
“陈队，你觉得李师傅说的是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。老民警直觉很少出错。他当年就觉得有问题，只是没证据支持继续查。”
手机响了，技术科来电。
“陈队，笔记本残页有发现。用光谱分析复原出几行字。其中一行：‘今借到周强同志人民币伍仟元整，三个月内归还。借款人：苏怀民’。”
陈队握紧手机：“有日期吗？”
“有。1992年4月3日。”
火灾在7月15日。三个月还款期正好7月初。
“还有别的吗？”
“纽扣化验了，上面有微量皮屑残留。提取了DNA，正在比对。”
“好，尽快。”
挂掉电话，陈队靠回椅背。窗外城市平静忙碌。但他知道，平静之下，真相正一点点浮出。
像拼图，一块块拼出完整画面。
而这张图背后，是两个年轻的生命，和一个被掩盖太久的罪恶。
车子驶入市局大院。陈队下车，抬头看天。
天很蓝，云很白。
但有些人，再也看不到了。
他深吸气，走进办公楼。
调查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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