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年的初雪,悄然落在了乐平县的青瓦白墙上。县衙廨房内,炭火毕剥,苏砚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。
刘混康“暴毙”结案已过去两月,钧天台血案的真相被深埋,就像窗外这积雪,看似洁白平整,底下却藏着无数污浊与不平。崔承嗣与幸存匠人被神秘接走,音讯全无。朝廷的赏赐不痛不痒地下来了,赞他“勤勉王事,明察秋毫”,却对奏章中提及的“官家默许”等敏感字眼只字不提。
他知道,自己看似过了关,实则已在某些人心中挂了号。表面的平静下,是暗流的涌动。
“县尊,”张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,“漕司那边,出事了。”
苏砚眉心一跳。漕运?这可是维系汴京命脉的大事,怎会牵扯到他这僻远小县?
他示意张茂进来。张茂一身寒气,眉宇间带着风霜之色,低声道:“不是咱们县,是邻府一段河道。但……可能牵涉到咱们刚结的案子。”
“仔细说。”
“三日前,一艘押运‘花石纲’的漕船在沧浪滩沉没,押运官兵三人溺亡,但怪的是,船上最贵重的那块‘青莲峰’奇石不翼而飞。漕司震怒,限令严查。”
花石纲?苏砚立刻想起,这正是宋徽宗年间与“生辰纲”齐名的弊政,为满足皇帝修建皇家园林“艮岳”的奢欲,在江南大肆搜刮奇花异石,通过漕运北送,劳民伤财,怨声载道。
“这与我乐平,与钧天台旧案有何干系?”
“卑职起初也觉无关,”张茂声音压得更低,“但暗中查访得知,那艘船上,除了官兵和力夫,当时还有一位身份特殊的人物——宫内尚药局的奉御,傅青柏。”
傅青柏?苏砚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。
“此人……据传与已故的刘混康过从甚密,曾多次为刘混康炼制丹药提供药材。而且,有漕丁隐约看见,沉船前,傅奉御似乎正与押运官在船舱内争执,内容……似乎提到了‘瓷’、‘火候’之类。”
瓷!火候!
这两个词如同火星,瞬间点燃了苏砚脑中几乎要沉寂下去的线索。刘混康虽死,但他追求“长生瓷”的邪异网络,难道并未完全瓦解?这个傅青柏,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他的出现,是巧合,还是钧天台案子的延续?
“傅青柏人呢?”苏砚立刻问。
“下落不明。”张茂摇头,“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漕司和皇城司的人都已在暗中搜寻。”
一个与刘混康关系密切的宫廷医官,在运输花石纲的船上失踪,伴随奇石失窃,还可能涉及“瓷”与“火候”……这绝非简单的漕运事故或盗窃案。
“还有更蹊跷的,”张茂补充道,“卑职按您的吩咐,一直留意县内是否有陌生面孔。近日发现,有几波看似不相干的人马,都在暗中打听……王匠人、陈匠人他们生前是否留下过什么特别的……烧瓷笔记或图样。”
苏砚眼神一凛。钧天台案子的余波,果然还未平息。有人在继续寻找与秘色瓷、或者说与刘混康那套邪术相关的东西!
“查到是谁的人了吗?”
“其中一波,像是漕司的探子;另一波,手法更隐秘,像是……宫里内侍省的做派;还有一波,江湖气很重,暂时摸不清路数。”
漕司、内侍省、江湖人……三方势力,都被这起看似普通的沉船案和失踪案吸引了过来?或者说,他们本就是冲着傅青柏,或者傅青柏可能掌握的东西而来?
苏砚感到一张比钧天台案子更大、更复杂的网,正在缓缓张开。花石纲牵扯皇权,漕运关乎国脉,宫廷医官涉及隐秘,而这一切,似乎又与那未尽的“长生瓷”之谜勾连在一起。
他原本只想在这个时代苟全性命,但钧天台的血案让他无法回头。如今,新的漩涡已然形成,他身处其中,避无可避。
“张县尉,”苏砚沉吟片刻,目光锐利起来,“让我们的人,盯紧这几方势力的动向,尤其是他们对那些匠人遗物的追查。另外,想办法弄清楚,傅青柏在失踪前,还接触过什么人,特别是……与瓷器、窑口相关的人。”
“是!”张茂领命,正要转身,又被苏砚叫住。
“小心行事,此次牵涉恐怕极深,非比寻常。”
张茂重重点头,大步离去。
苏砚走到窗前,看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。洁白雪花覆盖了庭院,也暂时掩盖了世间的污秽与争斗。
但他知道,雪终会融化。
而隐藏在雪下的权谋、贪婪与杀戮,才刚刚开始显露狰狞。
这一次,他要面对的,不再是单一的邪道妖人,而是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、庞大的漕运集团,以及深不见底的宫廷隐秘。
他拿起桌上那枚已经失去灵异、却依旧温润的秘色瓷小盏碎片,轻轻摩挲着。
钧天台的谜局虽破,但由它引出的,是更加凶险的迷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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