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停了,但乐平县的空气却愈发凝滞。张茂带来的消息,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,涟漪之下,是深不见底的暗流。
苏砚没有轻举妄动。他深知,在此刻的乐平,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,都可能被那三股暗中的势力放大解读。他像一头蛰伏的猎豹,在廨房中,通过张茂和几名绝对心腹的零碎回报,拼凑着外界的图景。
第一股流,来自漕司。他们的动作最大,也最“名正言顺”。以追查沉船失石、寻找失踪奉御为由,手持转运使衙门的公文,在运河沿岸码头、货栈、乃至乐平县的几家私窑,进行着看似雷厉风行,实则方向不明的盘查。为首的是个姓钱的押纲官,面色焦黑,脾气火爆,训斥起下属和地方胥吏来毫不留情,但苏砚冷眼旁观,总觉得这人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,仿佛不仅是为了公务,更是在担忧自身的某种前程。
第二股流,来自内侍省。他们像影子,悄无声息。张茂费了好大劲,才隐约摸到一点踪迹——有几个操着汴京口音、面皮白净、举止间带着宫中特有刻板规矩的生面孔,在乐平县几家最大的药铺和曾经给官窑供过料的土行附近出没,打听的不是沉船,反而是些稀有的矿物、药材,以及……“前朝丹方”、“秘色釉料”之类的消息。他们出手阔绰,但问话方式迂回谨慎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。
第三股流,最为神秘,也最让苏砚警惕。这些人江湖气重,行踪飘忽,不与地方任何人打交道。他们似乎对官府和宫廷的人马都抱有戒心,目标却异常明确——就是那些已故或失踪匠人的家眷、旧友。手段也更为直接,夜探、撬锁、甚至短暂的绑缚逼问,只为得到匠人们可能遗留的“烧瓷心得”或“特殊图样”。张茂手下最机灵的探子,也只远远瞥见过其中一人的背影,身形矮壮,步伐沉稳,腰间鼓囊,似是缠着软兵器。
三方势力,目的各异,却又因傅青柏的失踪和那可能存在的“瓷秘”而诡异地在乐平交汇。
“县尊,我们是否要干预?尤其是那些江湖人,行事太过猖獗,王匠人的妹妹前日受惊,病了一场。”张茂语气中带着愤懑。
苏砚摇了摇头,目光沉静:“暂且不必。让他们找。他们找得越急,露出的破绽才会越多。” 他顿了顿,“保护好匠人家眷,但不必明着阻拦,只需将他们的动向,以及……他们最终是否找到了什么,详细记录下来。”
他有一种预感,这三股浊流冲刷之下,那被隐藏的核心秘密,或许会更快地浮现出来。
这日午后,苏砚换上一身寻常文士的襕衫,带着一名扮作书童的亲信衙役,来到了乐平县唯一一家像样的茶楼——清源居。他想亲耳听听,这市井之中,关于沉船、关于失踪奉御,都有些什么流言。
茶楼里人声嘈杂,运河上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。果然,几桌客人都在议论沧浪滩沉船的事。
“……听说了吗?那石头是通灵的,自己跳河里跑了!”
“胡扯!分明是水匪作乱,杀了官差,抢了石头!”
“我看啊,是押运的官兵监守自盗,演了出好戏……”
“那个傅奉御才倒霉,据说是个医术高明的,这回怕不是喂了鱼鳖……”
流言纷纷,莫衷一是。苏砚慢慢品着茶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。忽然,他注意到角落一桌,坐着两个看似普通的商贩,衣着寻常,但坐姿挺拔,眼神锐利,喝茶时小指不自觉地微微翘起,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、属于军旅或公门的习惯。
是漕司的探子?还是……皇城司的人?
就在这时,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。一名身着青色官袍、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,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上来。茶楼掌柜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。
那男子目光如电,扫过茶楼大堂,在经过苏砚这一桌时,微微停顿了一瞬,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,径直走向预留的雅间。
苏砚心中微凛。此人他认得,是邻府的通判,姓郑,以精明干练、不徇私情着称。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乐平?而且,看他方才那一眼,似乎……认识自己?
郑通判的到来,让茶楼的气氛微妙地压抑了几分。先前角落那桌“商贩”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,埋单离去。
苏砚不动声色地又坐了片刻,正准备离开,一名郑通判的随从却悄然走到他桌旁,低声道:“苏县令,我家大人有请,借一步说话。”
该来的,终究来了。
苏砚深吸一口气,示意衙役在楼下等候,自己整了整衣袍,跟着那随从走向雅间。
雅间内,炭火温暖,茶香袅袅。郑通判屏退左右,独自坐在窗前,见苏砚进来,指了指对面的座位。
“苏县令,久仰了。”郑通判开门见山,声音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钧天台一案,你处理得……很‘妥当’。”
苏砚心中警铃大作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郑通判过奖,分内之事,不敢居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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