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东角楼街,潘楼酒店的巨大阴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沉默矗立。然而,与这片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酒店后方那片早已人声鼎沸、灯火如龙的所在——鬼市。
苏砚与张茂皆作寻常商贾打扮,粗布衣衫,戴着遮住半张脸的范阳笠,混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,踏入这片传说中的地界。空气中混杂着药材的苦香、皮革的腥臊、旧书的霉味、海外香料的浓烈,以及无数汗味、食物气味,形成一种独特而浓烈的市井气息。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骰子落在碗里的清脆声响,交织成一首充满生命力的、混乱的交响。
“县尊,这边。”张茂压低声音,引着苏砚穿过售卖真假难辨古玩的摊位,绕过堆满南货北货的挑子,按照之前打听到的线索,向着鬼市深处那片专营珍贵药材的区域挤去。
苏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。他看到有人举着号称是“千年何首乌”的树根,有人兜售着色彩斑斓的“海外奇石”,更有人神秘兮兮地掀开木箱一角,露出里面皮毛油亮的“雪山灵貂”。这里的光怪陆离,远超乐平的想象。
终于,他们来到了药材区。这里的摊位相对规整一些,多是固定的铺面或较大的地摊,空气中弥漫的药材气味也更加纯粹和复杂。一家挂着“百草堂”幌子的铺面前,人来人往,生意颇为兴隆。
“就是这家,”张茂低语,“济世堂老掌柜模糊记得,当年那根参,最终可能就是被百草堂背后的东家,或者与他们往来密切的大客商收走的。这百草堂,在鬼市药材行里,算是数得着的字号。”
苏砚点点头,没有立刻进去,而是在不远处一个卖茯苓的摊子前驻足,假意挑选,实则观察着百草堂的动静。铺面里伙计忙碌,掌柜模样的瘦高个站在柜台后,噼里啪啦打着算盘,眼神精明地扫视着进出客人。
等了约莫一刻钟,看到一个衣着体面、像是管事的男子从百草堂后堂走出,与掌柜低声交谈几句,又转身回去。苏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,整了整衣冠,对张茂使了个眼色,迈步向百草堂走去。
“客官,里面请!需要点什么?本店各类药材齐全,品质上乘!”伙计热情地迎上来。
苏砚模仿着商贾的口吻,拱了拱手:“叨扰。在下是代北边来的朋友,打听一味老药。”他刻意带上了点北地口音。
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,打量了苏砚和张茂一眼,脸上是职业化的笑容:“哦?客官要打听什么药?”
“极品的老山参,须芦俱全,形态饱满,年份至少在五十年以上。”苏砚缓缓道,“大约六七年前,市面上曾流出一批,听说最终落在了这汴京鬼市。不知贵号可曾经手?或者,可知晓当年是何方神圣收去了?”
掌柜的笑容不变,眼神却微微闪烁了一下:“客官说笑了。鬼市每日流通货物成千上万,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,谁还记得清?再说,这等好东西,向来是可遇不可求,即便有,也早就被各家府上或者宫里的贵人收去了,哪是我们这些小铺子能惦记的。”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却透着明显的推诿。
苏砚不慌不忙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,倒出几粒金瓜子,轻轻放在柜台上:“一点心意,请掌柜的喝杯茶。实在是受朋友所托,事关重大,还望行个方便,帮忙回想一下。或者,能否引荐一下贵东家?”
掌柜的看着那几粒黄澄澄的金瓜子,眼中闪过一丝贪婪,但随即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,将金瓜子推了回来:“客官,不是小人不给面子,实在是……规矩如此。咱们做药材生意的,最重口碑和隐秘,客人的来路和去向,从不敢多问,更不敢泄露。您就是见了东家,也是这话。”
碰了个软钉子。苏砚心知,这百草堂背后水恐怕不浅,寻常手段难以撬开其口。
就在这时,旁边一个一直在挑选枸杞、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,似乎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转过头,笑着搭话道:“这位兄台是要寻极品老参?那可真是来得不巧了。前些年倒是偶尔还能见到一两根,近两年,尤其是去年以来,市面上几乎绝迹了。听说,是北边采参的行当里,出了什么变故,源头紧了。”
苏砚心中一动,顺势问道:“哦?不知是何变故?”
那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:“具体的也不太清楚,只隐约听说,是关外几个老牌的采参世家,好像……好像内部闹翻了,还牵扯到什么‘祖地’、‘规矩’的事儿,死了不少人,搞得现在没人敢轻易往那些老林子里去了。这好参啊,自然就少了。”
采参世家内讧?祖地?规矩?这与赵铁山“坏了规矩”的说法隐隐对应!
“多谢兄台指点。”苏砚拱手,“却不知,如今这汴京城里,除了鬼市,还有哪些地方可能收到这等好参?”
中年男子笑了笑:“兄台是明白人,这等好东西,鬼市也只是个流通的幌子。真正的交易,都在台面下呢。要么是直接对接那些有门路的皇商,要么……就是去城西的‘宝芝林’碰碰运气。那家的东家路子野,听说专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生意。”他说完,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砚一眼,便付钱拿着包好的枸杞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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