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日的朝阳带着几分无力感，照亮了县衙廨房内的一片狼藉，也照亮了苏砚手中那几根冰凉柔韧的天青冰蚕丝。昨夜虽未能擒住那“皮影傀”，但逼其现形，斩断丝线，已是重大突破。
“此丝线灵力残留未散，”静明道长指尖拂过丝线，闭目感应片刻，“操控者气息阴郁缠绵，怨毒极深，且……其所在方位，隐隐指向城南。”
城南！与之前云织坊的线索吻合！
“张茂，昨夜那‘皮影傀’逃脱后，可有人追踪到其最终去向？”苏砚问道，目光未曾离开手中的丝线。
张茂面露惭色：“回县尊，那东西速度太快，身形诡异，钻入城南民居小巷后，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了。弟兄们搜了半夜，一无所获。”
苏砚并不意外。一个能被远程操控、无惧伤痛、动作非人的“皮影傀”，岂是那么容易追踪的。但他手中还有线索——那件留下的黑色斗篷。
他拿起斗篷，仔细翻查。斗篷质地普通，是市面上常见的粗麻布，并无特殊标记。但当他将斗篷凑近鼻尖，仔细嗅闻时，除了昨夜爆炸弹丸留下的刺鼻硝石味，还隐约捕捉到一丝极淡的、被掩盖了的……混合着陈旧皮革、矿物颜料和某种特殊定香剂的熟悉气味。
这气味……与徐承安作坊里的味道，以及那邪异皮影上的残留气味，如出一辙！
凶手制作皮影和操控傀影的工坊，必然充斥着这种气味！只要找到气味源头，就能找到林晚晴的藏身之处！
“传令下去，所有人在城南区秘密排查，重点寻找有类似皮革、颜料混合气味溢出的民居、仓库或废弃工坊！尤其注意那些近期有陌生女子出入，或门窗长期紧闭的场所！”苏砚下令，同时将斗篷交给几名嗅觉灵敏的衙役，让他们牢记此气味。
大规模的秘密排查在城南展开。衙役们扮作货郎、收夜香的、或是走亲访友的百姓，穿梭于街巷之间，鼻翼翕动，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气味。
然而，一天过去，并无收获。城南区域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，民居密集，作坊众多，各种气味混杂，要精准定位，谈何容易。
傍晚时分，苏砚站在县衙庭院中，望着天边那轮渐渐被暮色吞噬的夕阳，心中不免有些焦灼。时间拖得越久，变数越多，徐婉娘的危险就增加一分。
“苏大人。”徐婉娘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，手中端着一碗热汤，“您忙碌一天，喝碗汤暖暖身子吧。”
苏砚转身，看到婉娘眼中清晰的担忧与感激，心中微暖。“有劳徐姑娘。”
婉娘将汤碗递给苏砚，低声道：“苏大人，可是……还没有线索吗？”
苏砚不欲她过多担忧，只道：“已有眉目，正在排查。”
婉娘沉默片刻，忽然道：“苏大人，您说……那林晚晴，她恨我父亲和马叔伯，是因为他们当年……做了对不起林家的事吗？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显然这个猜测在她心中盘桓已久。
苏砚看着她清澈却带着痛楚的眼睛，无法否认，只得轻轻点头：“目前看来，确有此种可能。二十年前那场大火，恐怕并非意外。”
婉娘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，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，只是肩膀微微耸动：“父亲他……他从未对我说过……他每年去祭拜，是因为愧疚吗？他保留那块焦木，是因为良心不安吗？”她抬起泪眼，“苏大人，若真是父亲有错在先……那林晚晴的报复，是不是……是不是……”
“法理不容私刑。”苏砚打断她，语气沉静却坚定，“即便令尊当年有错，也应由律法裁决，而非以这般诡谲残忍的手段索命。更何况，牵连无辜，制造恐慌，此乃大恶。徐姑娘，查明真相，绳之以法，才是对所有人，包括对逝者，最好的交代。”
婉娘看着苏砚坚定的眼神，用力点了点头，抹去眼泪：“我明白了，苏大人。谢谢您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名派去城南排查的衙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，脸上带着兴奋之色：“县尊！找到了！在桂花巷最里头，一家挂着‘谢氏裱糊’招牌，却大门紧闭的铺子后院，隐隐有那股怪味飘出来！邻居说，那铺子半年前就关了，但近来夜里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细微的、像是打磨东西的声音，还见过一个穿着深色衣服、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入夜后出入过几次！”
桂花巷！谢氏裱糊铺！
苏砚眼中精光爆射！裱糊铺！本身就常接触浆糊、纸张、布料，掩盖皮革颜料气味再合适不过！而且便于获取制作皮影的各种材料！
“确定只有一名女子出入？”
“邻居说看到的只有那女子，身形瘦小，没看清脸。”
“好！”苏砚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中的激动，“张茂，立刻调集所有人手，秘密包围桂花巷谢氏裱糊铺！记住，要悄无声息，绝不能打草惊蛇！静明道长，恐怕还需劳烦你一同前往，应对可能出现的邪术。”
“义不容辞。”静明颔首。
夜色，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。乐平县城渐渐沉寂下来，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回响。
桂花巷深处，那间名为“谢氏裱糊”的铺子静静矗立在黑暗中，门窗紧闭，仿佛一座坟墓，唯有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数十名衙役在张茂的指挥下，如同暗夜中的猎豹，悄无声息地占据了铺子周围的所有出入口和制高点，强弓劲弩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。
苏砚与静明潜伏在巷口的阴影里，能清晰地闻到从那铺子缝隙中飘散出的、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——陈旧皮革、矿物颜料、定香剂，还有一丝……更浓郁的、属于活人生存的气息。
林晚晴，就在里面。
准备了二十年，演出了数场索命皮影戏的幕后提线人，终于被堵在了她的巢穴之中。
苏砚握紧了手中的短刃，感受着怀中那片秘色瓷片传来的温润暖意。
今夜，这场跨越了二十年的恩怨，必须有一个了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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