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细雨暂歇,但运河上空依旧氤氲着厚重的水汽。乐平县城渐次亮起稀稀落落的灯火,大部分人家都已闭户,白日龙舟赛的惊魂与沈拓横死的议论,被暂时关在了门板之后,只在某些角落窃窃私语。
县衙廨房内,灯烛明亮。仵作已将初步的详细验尸格目呈上。除了之前确认的致命伤,格目上多了几条值得注意的记录:沈拓胃内容物简单,只有少量未消化的米糕,应是赛前所食,无异状;但其指甲缝内残留的暗红色粉末,经初步辨认,含有微量朱砂与一种本地染坊常用的、名为“茜石”的矿物颜料成分;右脚踝的勒绊伤痕,呈现规则的螺旋状轻微擦破,很可能是被浸湿后异常坚韧的细绳或特制索套猛然拉扯所致。
“坚韧的细绳……”苏砚手指轻点格目上的这几个字,目光落在一旁用白纸衬垫着的那截金红色丝线上。华彩阁吴娘子说过,这种“金鳞线”异常坚韧。难道……
他正思索间,张茂带着一身夜露湿气,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。
“县尊,”张茂压低声音,眼中带着一丝振奋与凝重,“桥墩下有发现!”
苏砚精神一振:“仔细说。”
“卑职按您的吩咐,找了两个绝对可靠、水性极佳的弟兄,趁夜潜到了出事的那处桥墩附近。”张茂语速很快,“水下视线浑浊,但他们摸到桥墩靠近河床的根部,有一处石缝里,卡着东西!”
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,在桌上打开。里面是几段浸透河水、颜色深暗、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麻绳材质的断索,以及一个制作粗糙却结实的铁制三爪钩。钩爪和绳索断裂处都有新鲜的磨损痕迹。
“绳索的一端,还系着一块压舱用的、巴掌大小的扁石。”张茂补充道,“弟兄们说,从绳索缠绕桥墩和河床石块的方式看,这机关设得很巧妙。绳索的长度经过计算,一头系着重石沉在河底固定,另一头连着这爪钩,爪钩应该是事先钩挂在了龙舟尾部某个不起眼的、但又关乎转向的关键位置。一旦龙舟行驶到特定地点,绷直的绳索就会猛地拉住龙舟,造成舵手失控!”
果然不是意外!是精心布置的谋杀机关!
“可能看出是何时布设的?”苏砚沉声问。
“绳索浸水程度、钩爪与石缝的新鲜刮擦痕迹,结合近日水情判断,”张茂道,“布设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日,很可能就是赛前夜里或凌晨。”
“爪钩能确定是钩在龙舟何处吗?”
“两位弟兄冒着风险,又去仔细摸了摸那艘还卡在桥墩边的靛蓝龙舟残骸。”张茂声音更低,“在船尾右侧,靠近舵桨连接轴的木质护套下方,发现了一处新鲜的、被尖锐硬物钩划破损的痕迹,形状大小与这爪钩吻合。那处位置极其隐蔽,除非事先知道或极为仔细地检查,否则根本发现不了。”
苏砚眼中寒光一闪。机关针对的是华彩阁的龙舟,目标很可能就是舵手沈拓!布设者需要精确掌握龙舟的航线、沈拓掌舵的位置习惯,还需要有机会在赛前接触龙舟。
“那个看到水下影子的云锦坊桡手呢?找到了吗?”苏砚追问。
张茂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警觉:“找到了,人是真病了,高热,说明话。他家人说是受了惊吓又落水着凉。卑职亲自去看了,高热不假,但问起水下影子的事,他昏沉中只反复嘟囔‘黑乎乎的……绳子……一晃……’,再细问就胡言乱语了。已留了人在附近,待他稍好再问。不过……”张茂顿了顿,“据他家人说,这小子前日晚间,曾被柳坊主叫去问过话,回来后就有些心神不宁。”
柳承业!又是他!提前问话,是单纯了解情况,还是……有意无意地引导,或者封口?
线索愈发清晰地将矛头指向了云锦坊和柳承业。动机、手段、机会,似乎都隐隐契合。但那截至关重要的金红色“金鳞线”,为何会出现在沈拓手中?柳承业若真是凶手,为何要留下如此醒目且可能追查到自己头上的物证?是为了嫁祸华彩阁监守自盗的沈拓?但沈拓已死,嫁祸的意义何在?
除非……那丝线并非凶手留下,而是沈拓自己抓住的!他或许在失控瞬间,发现了什么,或者想扯断什么连接,慌乱中抓下了那截线?
苏砚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线头,但整团乱麻尚未理顺。
“张县尉,明日一早,我们去会一会华彩阁染坊的秦老把头。”苏砚做出了决定。这位掌握着“金鳞线”秘法的老师傅,或许是厘清华彩阁内部关系,以及那批失窃丝线去向的关键。
翌日清晨,雨停了,天色依旧阴沉。华彩阁后院的染坊,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矿物、植物和发酵气味的独特气息。巨大的染缸排列整齐,晾晒着各色丝线的竹架林立。
秦老把头年约六旬,头发花白,背已微驼,但一双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,手上布满染料的痕迹。得知县令亲自来访,他显得有些拘谨,放下手中正在搅拌染缸的木耙,在围裙上擦了擦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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