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音庵的晨钟在薄雾中响起时，林映棠已经醒了。
她住的厢房在庵堂最东侧，推开窗就能看见一片竹林，再远处是连绵的青山。空气里有香火味，有竹叶的清香，还有秋天特有的、清冽的凉意。
春桃轻手轻脚地端来热水：“小姐，静安师太说早课可以不去，但辰时要用斋饭。”
“我去。”林映棠拧干布巾擦脸，“既然来了，就要像个修行的样子。”
她换上素白的棉布襦裙，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起，不施脂粉，手腕上只戴了一串沉香木佛珠——是静安师太昨日给的，说是庵中旧物，能静心。
走进斋堂时，十几位女尼已经坐定，见她们进来，纷纷合十行礼。静安师太坐在主位，朝她微微点头。
斋饭很简单：清粥，咸菜，两个素包子。林映棠安静地吃着，咀嚼得很慢。她注意到，这些女尼中有年轻的，也有年老的，但个个眼神清明，举止从容。这是个真正清净的地方，至少表面上是。
早课结束后，静安师太请她去禅房喝茶。
“林小姐住得可还习惯？”师太沏着茶，手法娴熟。
“很好，多谢师太照拂。”林映棠接过茶盏，“只是有一事……映棠此次来，名为修行，实则有俗务在身。可能会时常出入庵堂，还望师太行个方便。”
静安师太抬眼看她，目光睿智：“老尼明白。观音庵香火不旺，这些年多亏林相暗中照拂，才能维持。林小姐需要什么，只要不违佛门规矩，老尼自当行方便。”
这是聪明人的对话。林映棠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，轻轻放在茶案上：“这些香火钱，是映棠一点心意。另外，我带来的那个车夫刘三，会留在庵外照应。若有人问起，就说是我家仆从，在此守候。”
静安师太看了眼银票上的数目——五百两，足够庵中三年的开销。她合十：“阿弥陀佛，林小姐慈悲。”
从禅房出来，林映棠没有回厢房，而是去了庵后的竹林。那里有条小径，蜿蜒通向山腰一处凉亭。站在亭中，可以俯瞰大半座观音庵，也能看见山下的官道。
她需要这个地方，不仅仅是为了清修。
午时刚过，沈清漪来了。
这次她没坐马车，而是骑马来的，一身青绿骑装，英气逼人。见到林映棠，她翻身下马，动作利落。
“林小姐好兴致。”她笑道，“这地方视野不错。”
“沈小姐来得正好。”林映棠示意她坐，“我正想找人说话。”
两人在凉亭石凳上坐下。春桃端来茶水点心，便退到远处守着。
“你托我打听的事，有消息了。”沈清漪从怀中取出一卷纸，“陈家那批货被扣在徐州后，陈文昌亲自去了摄政王府。但没见到王爷，只见到了王府长史。长史只说了两句话：第一，货是赃物，按律当扣；第二，想要回去，拿真东西换。”
真东西。两人心知肚明。
“陈家什么反应？”林映棠问。
“陈文昌气得当场砸了茶盏，但没用。”沈清漪压低声音，“我还听说，王爷扣下那批货后，派人暗中查了货物的清单——里面确实有苏夫人的嫁妆，但更多的是……盐引、地契、还有几箱子账本。”
盐引，地契，账本。
这些都是陈家的命脉，也是罪证。
“王爷这是要逼陈家狗急跳墙啊。”林映棠轻声道。
“恐怕是的。”沈清漪看着她，“林小姐，你可知王爷为何要这么做？”
林映棠沉默片刻：“为了那幅画？”
“不止。”沈清漪摇头，“我父亲在太傅之位多年，虽已致仕，但朝中消息还算灵通。他老人家说，王爷这些年看似退隐，实则一直在查一桩旧案——先帝末年，江南盐税大案，牵扯官员上百，最后却不了了之。当时主审的，就是苏老大人。”
外公？
林映棠心脏猛地一跳。
“那案子……和我母亲有关？”
“可能有关。”沈清漪声音更轻，“苏老大人当年查案时，收集了大量证据，但案子突然被压下了。不久后，苏老大人致仕，你母亲嫁入相府。再后来……苏老大人病逝，那些证据不知所踪。”
所以，母亲嫁妆里藏着的，可能不仅是苏家“凤命”的秘密，更是足以翻案的铁证？
所以陈家、周贵妃，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，才会如此紧张？
“王爷扣下陈家的货，是在敲山震虎。”沈清漪继续道，“他想要那些证据，也想看看，陈家背后到底站着谁。”
林映棠握紧茶杯。茶水已凉，但她浑然不觉。
“沈小姐为何告诉我这些？”她问。
“因为我觉得，”沈清漪认真地看着她，“你和我一样，不甘心被命运摆布，不甘心被当作棋子。我想和你一起，下完这盘棋。”
这不是结盟，这是并肩作战。
林映棠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眼神坚定的女子，忽然笑了：“好。那我们就一起，把这盘棋下完。”
两只茶盏轻轻碰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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