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规颁下第十日,王府账房。
林映棠坐在长案前,面前摊着三本账册——旧式流水账、新式分类账,还有一本是她这几日亲手绘制的“收支趋势图”。羊皮纸上,朱砂笔勾出的曲线起伏跌宕,像某种无声的控诉。
“王妃请看,”账房先生是个精瘦的中年人,姓李,此刻指着流水账上的一行,“腊月采买炭火,支出三百两。可小人查了库房记录,实际入库的炭只有二百两银子的量。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“剩下那一百两……账上记的是‘损耗’。”
“损耗?”林映棠抬眼,“什么样的损耗,能损耗掉三分之一的炭?”
李账房面露难色:“这……往年都是这么记的。采买上的王管事说,运输途中风吹雨淋,炭会碎;入库时搬搬抬抬,又会碎;存放久了,还会受潮……七扣八扣,就只剩这些了。”
好一个“七扣八扣”。林映棠心中冷笑,面上却平静:“把近三年腊月的炭火采买账都拿来。”
账册搬来,堆了半人高。林映棠一卷卷翻看,越看眉头皱得越紧。何止炭火,米面、布匹、药材……凡涉及采买,必有“损耗”。多则三成,少则一成,年年如此,笔笔如此。
更荒唐的是,那些“损耗”的流向,账上一片空白。
“王管事现在何处?”她合上账册。
“回王妃,今日是西市大集,王管事一早就出去采买了。”
“去请他回来。”林映棠起身,“就说我有事相商。”
半个时辰后,王管事匆匆赶回。这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,圆脸油光,见林映棠坐在账房里,先是一怔,随即堆起笑容:“王妃怎么亲自来账房了?这里脏乱,不如移步花厅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林映棠打断他,将账册推到他面前,“王管事,我想问问,这‘损耗’一项,究竟是如何计算的?”
王管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:“这个……王妃有所不知,采买运输,难免有损耗。比如那上好的银霜炭,质地脆,一路颠簸,碎掉一些是常事……”
“碎掉多少?”林映棠直视他,“一百两银子的炭,碎掉价值三十两?王管事,我是没采买过炭,但我读过书。前朝《货殖志》记载,炭火运输,损耗不过百分之五。你这百分之三十的损耗,是炭太脆,还是……手太滑?”
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,却像一记耳光,抽在王管事脸上。他额头渗出冷汗:“王妃明鉴,小人、小人绝无……”
“有没有,查过就知道。”林映棠不再看他,转向李账房,“李先生,从今日起,你带人重新盘点库房。所有物品,按品类、数量、价值造册。每件物品进出,必须有单据,有经手人签字画押。”
她又看向一旁侍立的陈晚:“陈侍卫,烦你带几个人,跟着李先生。盘点期间,库房许进不许出。若有阻拦,按王府新规处置。”
“是。”陈晚抱拳,眼中闪过一丝厉色。
王管事瘫软在地。
库房盘点了三天三夜。烛火彻夜不熄,算盘声噼啪作响。李账房带着五个账房先生,将堆积如山的货物一件件清点、记录。陈晚带人守住各个门口,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。
第四日清晨,结果出来了。
李账房捧着厚厚的清册,眼圈乌黑,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:“王妃,清点完毕。库房现存货物,比账目记载少了三成!其中炭火、米面、布匹,短缺最为严重。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还有一批御赐的丝绸,账上记着‘已用’,可库房里根本没有领用记录!”
林映棠接过清册,一页页翻看。越看,心越冷。这哪里是损耗,分明是蛀虫,把王府这棵大树,从根子里蛀空了。
“王管事呢?”
“关在地牢。”陈晚回道,“他招了,说这些年‘损耗’的银子,三成打点了各府门房、管事,三成孝敬了……孝敬了宫里某些人。剩下四成,他自己吞了。”
宫里某些人。林映棠心下了然——除了周贵妃,还有谁?
“涉案的还有谁?”
“采买处的三个副管事,库房的两个看守,还有……”李账房犹豫道,“还有秦管事的侄子,在采买处当差,也……也沾了些。”
秦管事。林映棠闭了闭眼。这位王府老人,终究还是没管住自家人。
“把所有人都带到议事厅。”她起身,“另外,请秦管事也来。”
议事厅里,气氛凝重。王管事和几个涉案的下人跪在中央,面如死灰。秦管事站在一旁,脸色惨白,双手微微发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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