昊昊的沉默,像一块不断增殖的巨石,压在林骁的心头,日益沉重。除了那首在葬礼上突兀响起的童谣,儿子再未发出过任何有意义的声音。他依旧会用点头摇头、会用手指、会用那双酷似叶柔的大眼睛表达基本需求,但那扇通往语言世界的门,似乎被彻底锁死了。
在幼儿园老师的再次建议和王姨的催促下,林骁请了半天假,带着昊昊,来到了市儿童医院的心理科。
候诊室里充斥着孩子们的哭闹、嬉笑和家长们的安抚声,唯独昊昊,安静地坐在林骁身边,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,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。他那过分的安静,反而引来了一些家长同情的目光,这让林骁如坐针毡。
“林昊昊的家长,请到三诊室。”
穿着白大褂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,姓陈,表情温和,眼神却带着洞察人心的敏锐。她先是对昊昊笑了笑,拿出一些色彩鲜艳的玩具,试图与他互动。昊昊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,便又低下头,身体微微向林骁的方向缩了缩。
陈医生并不气馁,转而开始向林骁详细询问情况。从车祸发生时的具体情境,到昊昊事后的行为表现,饮食习惯、睡眠质量、与家人(尤其是和晓晓)的互动方式……事无巨细。
林骁一一回答着,每叙述一段,心就更沉一分。当他描述到葬礼上昊昊突然唱起童谣,以及之后彻底的缄默时,声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医生,他……他是不是这里……”林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后面那个词,他不敢问出口,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。
陈医生轻轻摇了摇头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她拿出几张绘有简单图案的卡片,尝试让昊昊指认,昊昊偶尔会配合,但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。她又尝试用游戏的方式引导他发音,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“啊”,昊昊的嘴唇紧紧抿着,像两扇焊死的铁门。
整个评估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。对林骁而言,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。
最后,陈医生放下手中的笔,看向林骁,表情是职业性的严肃与温和并重。
“林先生,”她开口道,“根据目前的观察和您提供的情况,昊昊的表现,符合儿童创伤后应激障碍(PTSD) 的典型症状。而他持续性的语言缺失,在排除了器质性病变后,我们初步诊断为选择性缄默症(Selective Mutism)。”
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但当这两个陌生的、听起来无比严重的医学名词从医生口中清晰地说出来时,林骁还是感觉一阵眩晕,仿佛脚下的地面都在塌陷。
“选……选择性缄默症?”他重复着这个拗口的词。
“是的。”陈医生耐心解释,“这是一种与焦虑相关的儿童心理障碍,并非孩子故意不说话,也不是语言能力丧失。而是在特定场合(比如学校、医院,或者面对陌生人),或者经历特定创伤事件后,因极度的焦虑和恐惧,导致言语表达功能被‘冻结’。昊昊在极度应激的葬礼上能唱出童谣,恰恰印证了这一点,那可能是一种潜意识里与母亲最深刻联结的爆发,但之后,他的心理防御机制将他彻底封闭了起来。”
医生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剖开了血淋淋的真相。不是因为笨,不是因为嗓子坏了,是因为……太害怕了。害怕到,身体本能地关闭了说话的功能。
“那……能治好吗?需要多久?”林骁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他紧紧盯着医生的嘴唇,仿佛那里藏着最后的希望。
“这是一个需要耐心和长期干预的过程。”陈医生的语气肯定,但内容却并不轻松,“康复时间因人而异,短则数月,长则数年。关键在于创造一个极度安全、包容、无压力的环境,需要家人,尤其是您,付出极大的耐心和爱心。不能强迫他说话,任何指责、催促甚至过度的关注,都可能加重他的焦虑。”
她拿出几张打印好的纸,是详细的干预建议和一份需要定期复查的随访计划。
“我建议可以先进行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导,主要是游戏治疗和沙盘治疗,帮助他建立安全感,慢慢疏导内心的创伤。同时,家庭的配合至关重要……”
林骁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,却感觉重逾千斤。那不仅仅是一份诊断书,更像是一份漫长的、看不见终点的责任状。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导,意味着他需要频繁请假,意味着又一笔不小的开销,意味着他本已捉襟见肘的时间和精力,将被挤压到极限。
他低头看着依旧在安静玩手指的昊昊,心中涌起铺天盖地的自责和无力感。如果他当时开车再小心一点,如果他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和孩子……
“爸爸。”
一声微弱的呼唤响起。
不是昊昊,是陪着一起来的晓晓。她似乎感受到了爸爸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伤和沉重,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角,小声说:“昊昊会好的,对不对?我们陪着他。”
林骁深吸一口气,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。他弯下腰,一手抱起沉甸甸的昊昊,一手紧紧握住晓晓的手,然后转向陈医生,用一种近乎宣誓般的语气,坚定地说:
“医生,我们治。”
“无论多久,无论多难,我们都治。”
走出医院大门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林骁一只手抱着沉默的儿子,一只手牵着懂事的女儿,口袋里揣着那份沉甸甸的诊断书。
前路,迷雾重重,负担如山。
但他不能停下,甚至不能放缓脚步。
因为他知道,他是昊昊能否重新找回声音的,唯一的那座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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