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城卫视的接待室里，茶香袅袅，气氛却比往常多了几分严肃与审慎。何婉莹一身得体的浅灰色套装，妆容精致，笑容得体，正接待着几位从北京专程赶来的同行——他们是某国家级新闻单位的记者团队，此行名义上是进行业务交流，实则敏锐的圈内人都心知肚明，与近期阳城博物院那场沸沸扬扬的风波脱不开干系。上级媒体介入，往往意味着事件已引起更高层面的关注，本地处理面临更大压力，也预示着可能将有更深入的调查。
寒暄、介绍、交换名片、程式化的会议讨论……流程一丝不苟。何婉莹作为东道主和阳城卫视的招牌主持人，应对从容，既展现了专业素养，也守住了该有的分寸，对敏感话题点到即止，引导话题更多集中在媒体融合、节目创新等安全领域。
会议间隙，何婉莹的目光与来访团队中一位干练利落的中年女记者对上，两人均是一怔，随即眼中同时漾开惊喜的笑意。
“梦瑶？！”
“婉莹！真是你啊！”
竟是大学同窗！当年在阳传播音系，两人住过同一间宿舍，是无话不谈的闺蜜。毕业后，何婉莹留在阳城，一步步成为卫视台柱；梦瑶则北上闯荡，凭借出色的笔头和敢打敢拼的劲头，在京城新闻界站稳脚跟，如今已是颇有影响力的调查记者。时光荏苒，多年未见，竟在此种微妙情境下重逢。
碍于场合，两人只是用力握了握手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，约好会议结束后私下再聚。
冗长的公务接待终于结束。送走其他客人后，何婉莹带着梦瑶，没有去那些高档却拘谨的餐厅，而是拐进了电视台附近一条小巷里一家颇有格调的清吧。灯光昏暗柔和，爵士乐低回，是个适合老友叙旧、也能放松紧绷神经的地方。
两杯威士忌加冰送上。梦瑶脱下略显正式的外套，露出里面的简约针织衫，整个人松弛下来，打量着多年未见的挚友，调侃道：“咱们何大主持，还是这么光彩照人，一点没变。不像我，天天东奔西跑风吹日晒，都快成黄脸婆了。”
何婉莹轻笑，抿了一口酒：“少来，你这叫‘战地玫瑰’的风采，我羡慕还来不及。”她看着梦瑶眼角细密的纹路和眼中依旧明亮锐利的光，那是阅历和坚持留下的痕迹，“听说你女儿都上小学了？时间过得真快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小丫头片子，淘气着呢。”提到女儿，梦瑶脸上浮现出为人母的温柔，随即话锋一转，带着关切和好奇，“别说我，你呢？这么多年在阳城，就没遇到你的白马王子？我记得当年追你的人可不少，你眼光高，一个都看不上。”
何婉莹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，唇边的笑意淡了些，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她摇摇头，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淡然：“哪有你那么好命。工作都忙不过来，哪有心思想那些。”
梦瑶和她多年闺蜜，何等了解她。何婉莹此刻的神情，绝非简单的“没遇到”或“不想”。她身体微微前倾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记者特有的敏锐和好友的直率：“少糊弄我。你之前……在邮件里隐约提过的那个，姓万……万总，是吧？万氏集团那个。后来怎么样了？还在一起吗？”
何婉莹没想到梦瑶会如此直接地问起，更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多年前在邮件中极其隐晦的提及。她沉默了片刻，端起酒杯，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，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，带来一阵辛辣，也压下心头翻涌的旧事。
“没有。”她放下酒杯，声音平静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寥落，“早就……结束了。”
梦瑶看着她，敏锐地捕捉到她平静表面下那一闪而过的痛楚。作为过来人，也作为见识过世间百态的记者，她大概能猜到这种关系的结局模式。她叹了口气，语气里带着心疼和不平：“怎么，你就白跟他那几年了？青春、感情……他就没给你个交代？哪怕……”
“梦瑶。”何婉莹打断她，抬起眼，目光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醒，甚至有些冷冽，“没什么白不白跟。都是成年人的选择。一开始就知道没结果的事。”她顿了顿，仿佛在斟酌用词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，“他给不了婚姻，给不了家庭。当时……我也有我的事业野心，觉得那样就好，各取所需，互不打扰。”
“那后来呢？为什么分开？”梦瑶追问。
何婉莹的目光投向窗外迷离的夜色，声音很轻：“后来……我发现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。看着他在公开场合扮演好丈夫、好父亲，而我永远只能藏在阴影里，连一句关心都要小心翼翼……那种感觉，并不好受。而且，”她收回目光，看向梦瑶，眼底有一丝锐利，“他的世界太复杂，牵绊太多。林家……不是省油的灯。我不想有一天，自己成为别人手里攻击他的棋子，或者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，去争去抢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。”
梦瑶默然。她能理解何婉莹的骄傲和清醒。以何婉莹的条件和能力，本可以有更光明正大、更受人尊重的感情和生活，何苦陷入那样尴尬且危险的境地？
“所以你就主动离开了？”梦瑶问。
何婉莹点点头：“算是吧。他……在经济和事业上给了我一些补偿和帮助，这让我后来在台里的路走得顺了一些。”她笑了笑，那笑容里有释然，也有一丝淡淡的苦涩，“你看，我们之间，至少还有这点成年人的体面。”其实何婉莹自己心里明白，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开，她并不甘心。
何婉莹说完那句“成年人的体面”，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，冰凉的液体却压不住心底悄然翻涌的、被酒精和旧日情谊勾起的苦涩。她嘴角那抹看似释然的笑容，在酒吧昏黄迷离的光线下，终究没能维持得太久，渐渐凝成一丝淡淡的、难以掩饰的怅惘。
梦瑶何等敏锐，立刻捕捉到了好友笑容背后的勉强。她没有急着追问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何婉莹，目光里充满了理解和无声的鼓励。多年的记者生涯让她深谙，有时候，沉默比追问更能让人敞开心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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