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败的院落里,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。议事堂传来的消息如同冰水,浇灭了昨夜程牛逼退石坚带来的一丝短暂暖意。驱逐的声音虽然暂时被谷主压下,但那无形的绞索已然悬在头顶,随时可能落下。叶宣烦躁地用树枝戳着地上冰冷的泥土,留下一个个杂乱无章的小坑。程牛抱着手臂,靠在褪了漆的廊柱上,脸色铁青,胸膛起伏,显然强压着怒火。薛难则坐在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墩上,垂着眼睑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枯黄的草叶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都哑巴了?”叶宣终于忍不住,把树枝一扔,声音带着委屈和焦躁,“那个赵奎,还有钱通、石坚,他们就是串通好了要赶我们走!谷主…谷主虽然没答应,可她也说了,谷里确实缺粮缺水!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吗?我们就是多余的!是累赘!”她眼圈微微发红,声音哽咽起来,“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难道…难道我们真的要像丧家之犬一样,再被赶出去吗?这冰天雪地的…”
“宣儿!”叶璇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瞬间止住了叶宣的抽泣。她站在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,背对着众人,身姿挺直如青竹。寒风吹动她素色的衣袂,更显单薄,却无一丝瑟缩。她缓缓转过身,脸上没有惊慌,没有愤怒,只有一片冰雪般的冷静和洞悉一切的明澈。那双眸子,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,亮得惊人。
“哭闹和怨愤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”她的目光扫过程牛紧握的拳头,薛难捻着草叶的手,最后落在叶宣犹带泪痕的脸上,声音清晰而沉稳,“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,刀架在了脖子上。现在要做的,不是问‘为什么’,而是想‘怎么办’。”
她走到院子中央,拿起一根枯枝,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划动起来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“我们如今的困局,根子有三。”枯枝在地上画出三个清晰的圆点。
“其一,身份。我们是外人,无根浮萍,天然被排斥、被戒备。谷中任何风吹草动,我们首当其冲,成为众矢之的。”枯枝在第一个点上重重一顿。
“其二,资源。谷中存粮饮水有限,冬日艰难。我们的存在,在赵奎之流口中,就成了‘抢夺’他们口中食的罪证,煽动排挤最好的借口。”枯枝点在第二个点上。
“其三,内鬼勾结外敌。”她的声音陡然转冷,枯枝在第三个点上画了一个叉,“赵奎、钱通、石坚,三人沆瀣一气,借题发挥,必欲将我们除之而后快!更严重的是,”她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看向薛难和程牛,“昨夜窥探的黑衣人,身负南诏‘火神教’印记!赵奎他们,是否与这些心怀叵测的南诏人有所勾结?他们针对我们,仅仅是因为排外,还是…我们碍了他们不可告人的计划?”
叶璇的分析如同剥茧抽丝,条理分明,将纷乱的表象下冰冷的本质赤裸裸地剖开。程牛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,眼中怒火沉淀为更深的凝重。叶宣也忘了哭泣,怔怔地看着姐姐。
“所以,”叶璇丢掉枯枝,站直身体,目光如炬,扫过三人,“被动挨打,坐等谷主庇护或敌人发难,是死路一条!唯有主动出击,破开这死局!”
她走到程牛面前:“程叔,您的勇武是震慑宵小的利刃,也是我们立足的基石。但在这谷中,光有勇武不够,反而会加深‘外人凶悍’的偏见。您的价值,在于‘护’!护谷民安全,护一方平安!谷中青壮冬闲,何不请缨,由您出面,组织他们操练些强身健体、护卫家园的拳脚功夫?既能显我善意,又能将您的武力转化为谷中认可的‘守护之力’!赵奎若再敢煽动,便是阻挠大家提升自保之力!”
程牛眼中精光一闪,缓缓点头:“我明白了。以‘护’代‘斗’,化力为盾!”
叶璇转向薛难,语气带着敬重:“薛师,您的学识渊博,通晓古今,尤擅草木药理、工造水利。这便是我们的‘智’与‘技’!隐霜谷地处偏僻,耕种、采药、匠造之法,想必多有可改进之处。您能否以‘游历所见’或‘古籍所载’为名,不动声色地指点谷中农人改进农具、辨识更易生长的药苗?特别是那药庐孙长老,”她顿了顿,“此人看似孤僻,但对珍奇药植极为痴迷。您若能投其所好,助其解决药圃中一二难题,或辨识出几种他渴求的灵植…此等‘技’之价值,远胜万语千言!”
薛难捻着草叶的手指停住,抬眼看向叶璇,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深沉的赞许。他微微颔首,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:“可。药、农、工之事,我略知一二。投石问路,正可一试。”
最后,叶璇走到叶宣面前,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,声音柔和下来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宣儿,还有我。我们是女子,年纪又小,这便是我们的‘亲和’之利。融入,探听,结交。多去谷中妇人、孩童常聚的地方,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,听听她们抱怨什么,需要什么。特别是那些被石坚断水困扰的农户,被钱通抬价欺压的小贩,他们才是谷中的大多数,也是赵奎煽动下最容易动摇的人心!让他们知道,我们不是来抢夺的,是能带来‘利’的!”
叶宣看着姐姐眼中坚定的光芒,用力地点点头,小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:“嗯!姐,我懂了!我去帮李大娘挑水!去跟小虎子他们玩!”
“不错。”叶璇眼中露出欣慰,“分化拉拢,争取中立。让谷民看到我们的价值,看到留下我们,对他们有利!让赵奎他们的排挤之言,变成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!当我们在谷中扎下根须,融入其中,所谓‘外人’的标签,自然不攻而破!那时,南诏宵小也好,谷中蠹虫也罢,再想动我们,就没那么容易了!”
她的声音并不激昂,却如同磐石,带着一种运筹帷幄、洞悉人心的力量,清晰地描绘出一条荆棘遍布却充满希望的破局之路。一缕微弱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,恰好落在她挺直的肩头,仿佛为这昏暗破败的小院,也为众人沉重的心头,注入了一线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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