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会同馆后院那间专门存放“西域贡物”的库房,在初夏午后的闷热里凝结着一股混合着羊膻、香料和旧皮革的浑浊气息。当礼部主客司郎中打开那口贴着“景泰二年·撒马尔罕使团”封条的樟木箱时,正看见箱底那层铺垫的干草中,散落着十几片大小不一的砗磲碎片——不是常见的白色,而是泛着诡异的淡紫色,碎片边缘有明显的烧灼痕迹,像是被人用火燎过后又匆忙扑灭。
“这是上月撒马尔罕商队带来的‘西域奇珍’。”看库的老吏用镊子夹起一片砗磲,举到窗前光线下,“据说是从更西边的‘鲁迷国’(奥斯曼帝国)辗转流出的,说是能‘辟海上邪祟’,专供远航船只携带。可老朽验看时发现……”他将碎片翻了个面,背面刻着一行极细的、非阿拉伯文亦非波斯文的文字,“这字,像是从别处刮下来,又刻上去的。”
伯颜帖木儿接过碎片,蒙古贵族的手指沿着那些陌生的笔画缓缓描摹。“草原上传递密信,会把文字刻在羊肩胛骨上,然后放在火里烤。烤热了,字迹就会凸出来,看完再刮掉,骨头还能煮汤。”他顿了顿,“但这砗磲……海里来的东西,用火烤过,应该会碎裂才对。这些只是表面焦灼,说明火候掌握得极精,是懂行的人做的。”
其其格带着通事馆的译字生,正在翻阅会同馆近三年的《西域往来录》。小丫头很快发现了一个蹊跷的规律:自景泰元年起,从撒马尔罕、布哈拉等中亚城邦来的商队中,开始零星出现一些“非卖品”——不进入市场交易,而是作为“礼物”直接送入宫中或高官府邸。这些物品清单上往往只写“西域奇物若干”,没有具体名目。
“这几页,”她指着几处被朱笔圈出的记录,“都是‘砗磲’‘珊瑚’‘海象牙’之类本该来自南洋的东西。可从西域来的商队,怎么会有海货?”
程允执在第二日的文华殿小朝会上摊开了这些记录。与会者除了太子、内阁阁臣,还有新成立的“理藩院”几位主事——这是皇帝在病中批准设立的机构,专司处理蒙古、女真、西域等藩部事务。
“臣派人查了。”程允执的声音沉着,“这些海货确实来自南洋,但不是直接运来的。它们先被葡萄牙或阿拉伯商船运到印度西海岸的古里、柯枝,再由陆路商队经波斯、河中地区,辗转流入撒马尔罕。最后,由撒马尔罕商队以‘西域贡物’的名义带入大明。”
太子朱见深皱眉:“如此周折,所图为何?”
“掩人耳目。”理藩院右侍郎接口道,“臣等审讯了上月扣押的一个撒马尔罕商人。他交代,这些海货真正的买主不是大明官员,而是……混在商队里的瓦剌使者。”
殿内一阵低低的骚动。于谦立刻问:“瓦剌人要海货做什么?草原上又不出海。”
“问题就在这里。”程允执从袖中取出一份更薄的密报,“这是锦衣卫安插在哈密卫的眼线传来的。去年秋天,有一支约五十人的队伍从瓦剌草原出发,经亦力把里(伊犁)、撒马尔罕,往西去了。队伍里除了蒙古人,还有几个高鼻深目的‘色目人’,据说是‘鲁迷国来的匠师’。”
伯颜帖木儿的脸色变了:“鲁迷……就是奥斯曼。他们的火炮比大明的弗朗机炮更精良。如果瓦剌从奥斯曼请来匠师……”
“学造火炮。”太子接上了话,年轻的脸上浮起一层寒霜,“然后从海上获得补给?不,不对……”他站起身,走到那幅巨大的《西域万里图》前,“瓦剌没有出海口,他们要海货做什么?”
其其格这时忽然开口:“殿下,臣女查了《郑和航海图》的副本。永乐年间,三宝太监的船队最远到过‘忽鲁谟斯’(霍尔木兹海峡),那里离奥斯曼已经很近了。如果……如果瓦剌和奥斯曼联手,一个从陆路,一个从海路……”
她没有说完,但所有人都明白了。如果瓦剌获得奥斯曼的火炮技术,再配合奥斯曼可能在印度洋的海上力量,那么大明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两线威胁——西北草原和东南海疆同时告急。
“必须离间他们。”太子斩钉截铁,“但如何离间?大明与奥斯曼相隔万里,连正式的使节往来都没有。”
程允执沉思良久,忽然说:“我们不需要直接接触奥斯曼。只需要让奥斯曼不相信瓦剌就够了。”他转向伯颜帖木儿,“草原上,如果一个部落想和远方的部落结盟,最怕什么?”
伯颜帖木儿不假思索:“最怕中间传话的人说谎,或者……收了双方的好处,却不办事。”
“那我们就给奥斯曼一个‘瓦剌不可信’的理由。”程允执的眼神锐利起来,“而且这个理由,要让他们自己‘发现’。”
计划分三步进行。第一步,理藩院以“整顿贡物市场”为名,对所有西域商队实行严格检查,凡携带海货者,一律扣押并记录在案。同时,故意放出风声:朝廷怀疑有“奸商”勾结外藩,走私军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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