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念头一生,便如春雷贯穿天地,轰然炸响在苏晚卿澄澈的识海。
她要的,不是一个供人凭吊伤口的坟冢,而是一座可以共同面对风雨晴晦的祭坛。
次日破晓,一封最高权限的指令,由烬归堂直达林工的基建中枢。
指令简洁得近乎冷酷:于“问春园”之心,荒径与主道交汇处,建“无顶台”一座。
东向三级青石阶,引晨光;西向坦途无垠,纳晚霞。
三日为期。
林工看着那张潦草却意蕴无穷的设计草图,图纸上,东侧的台阶旁标注着一行小字:“我给的台阶。”而西侧的平地旁,是另一行字:“你来的路。”
他瞬间明白了。这不是建筑,这是一场审判,也是一次邀请。
三天后,一座仿佛从山体中生长出的无顶茶亭,在晨雾中揭开了它的面纱。
石材是取自当年山洪冲刷下的断石,经由打磨,棱角仍在,却温润不再伤人。
苏晚卿一袭月白茶人服,赤足踏上冰凉的石台。
她没有走向象征着高位的东侧,而是立于亭心,那里,东西交汇,不偏不倚。
一套“见山”系列茶具在她手中陈列开来,如列阵的兵。
旭日初升,第一缕金光穿透薄雾,精准地洒在她面前的煮水炉上,炉火“噗”地一声,被日光点燃。
山风过境,吹起她的长发与衣袂,那一刻的她,不像一个茶人,更像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女祭司,正在主持一场关乎生死的仪式。
傅承砚的身影如期而至。
这三日,他眼看着这片由他亲手修复的伤心地,被毫不留情地再度“开膛破肚”,然后以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姿态,涅盘重生。
他一步步走来,目光始终焦着在苏晚卿身上,那目光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近乎神性的仰望。
他习惯性地走向东侧,那是地势最低的地方,是他过去无数个日夜用膝行丈量过的忏悔之地。
他准备如常跪坐在阶下的阴影里,将自己藏匿成一块卑微的石头。
然而,就在他膝盖即将弯曲的瞬间,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横亘在他面前。
是阿墨。
他手里拿着一把扫帚,却站出了剑拔弩张的气势。
他没有看傅承砚,目光平视着远方的山峦,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:
“傅先生,S说了,今日‘无顶台’上,只奉茶给能平视她的人。”
一句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傅承砚的头顶炸开!
他整个人僵在原地,准备下跪的姿态显得无比滑稽而刺眼。
平视?
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,苏晚卿立于亭心,周身沐浴着晨光,宛如神只。
而他,站在台下,隔着三级冰冷的石阶,像隔着三生三世的距离。
他这才惊恐地发现,在这片他曾以为最熟悉的地方,他竟连一个可以安放自己身体的角落都找不到了。
我给的台阶,是你跪不下去的地方。
这句话,在傅承砚的脑海中轰然作响。
他明白了。她不是在拒绝他的忏悔,她是在废除他忏悔的资格。
与此同时,基建中枢的监控室内,林工的指尖正飞速划过一行行实时数据。
“地基压力传感器03号,数据异常波动!”
屏幕上,代表东侧三级石阶的模块亮起了微弱的红光。
那内部嵌着他亲手安装的超高精度压力感应装置,是苏晚卿早年研究“茶席气场平衡”时留下的实验设备。
它的核心,是与亭中央悬挂的一枚唐代古钟相连。
唯有当东西两侧的承重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时,钟声才会应天地之气而轻响。
林工调出历史数据,光标在“过去三年”的记录上划过,后面跟着一长串冰冷的“0”。
钟,从未响过。
而此刻,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。
傅承砚僵立许久后,喉结剧烈滚动,像是做出了一个耗尽毕生勇气的决定,他抬起脚,极其缓慢地,踏上了第一级台阶。
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轻、极悠远的钟鸣,仿佛来自远古,穿透了山间清晨的薄雾。
林工猛地攥紧了拳,死死盯着屏幕上弹出的计时框。
钟声微颤,不绝如缕,不多不少,不多不少……恰好持续了七秒!
七秒后,万籁俱寂。
林工的呼吸一滞,他几乎是颤抖着在数据旁敲下了一行备注:“平衡初启。共振时长7s,与28周胎心信号有效监测时长吻合。修复……已在确认原点。”
无顶台上,风似乎更烈了。
傅承砚站在第一级台阶上,浑身肌肉紧绷,像一尊被钉住的雕塑。
这是他三年来,第一次站得比地面高,第一次敢于将自己的身影,投射到苏晚卿的世界里。
阿墨无声地走上台,他奉上两杯茶。
一杯,稳稳地放在苏晚卿手边。
另一杯,却被他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,轻轻放在了傅承砚面前、那第三级台阶的最边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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