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仍落着,无人觉察鼓声已化作细碎的光,在每扇窗棂上轻轻跳跃。光点渐聚成线,沿屋檐蜿蜒如溪。溪流无声漫过石阶,渗入干涸的井沿。井底残冰微动,裂出细纹如掌心命线延展。某户门缝漏出半缕琴音,与鼓韵暗合,竟成清越和鸣。他右手轻顿,鼓面震颤,那抹红痕仿佛苏醒微光,在雪色中隐隐浮动。
远处的山峦沉睡未觉,但积雪之下,已有草尖顶破腐叶,向着声源微微倾首。烛火忽明,孩童的影子映在雪地上,拉得老长,如同守夜的松影。他望着那影,似见来年春山拔地而起,万木应声而动。鼓声不再独行,已有犬吠应之,有纺车轻转应之,有冻土深处根脉舒展的微响应之。
陈满囤闭目,鼓声由指间流淌成河,漫过荒原与屋脊。雪落无声,却承住了每一记韵律,在天地间织就一张共鸣的网。某户窗棂忽启,一捧米酒倾入雪地,热气升腾如祭。那是对声音的敬意,对苏醒的迎接。鼓声低回,似在回应,又似引领,将寒夜酿成温酒,把冻土焐成春泥。
远处,第一声冰裂自山谷传来,清越如剑出鞘。陈满囤的鼓声与那冰裂之音相和,如旧友叩门,不疾不徐。雪粒在空中微微震颤,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,簌簌离弦。屋檐下的冰凌骤然轻颤,继而应声绽裂,碎玉般跌落,在雪堆中叩出空灵回响。陈满囤的鼓槌悬停半空,一滴鼓漆如血坠下,没入雪尘,竟不化开,反漾出暗红光晕。
远处山脊微动,积雪缓缓滑落,裸露出焦黑岩层,那是七十年前雷火焚山的旧痕。如今,草籽随鼓音落地,在焦土缝隙间悄然萌发嫩绿。犬吠止息,纺车停转,万籁凝神,唯余鼓声与冰裂相逐,如双龙游走于地脉。忽有童声自村口飘来,哼着无人听过的调子,竟是鼓点所化的歌谣。雪地上的光点纷纷向那童声聚拢,汇成一道蜿蜒光河,流向村外荒冢。
光河过处,冻土翻涌如潮,枯骨上绽出青芽,断碑裂纹里沁出清泉。那童声不歇,调子渐高,竟将七十年前焚山的哀嚎化作摇篮曲般轻柔。焦土深处,陈满囤年轻时的模样在鼓声中浮现,与白发老者重叠相望。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,在雪面烧出一个小孔,直通地心暖流。
光河奔至山口,忽而腾空,化作万千流萤,追着南归的雁影而去。雁影掠过冰湖,翅尖挑破晨雾,留下一道微光如针脚缝合天幕。湖面冰层寸寸绽裂,裂纹如经文蔓延,裂纹所至,冰下暗流奔涌,似千年的封印正被逐字破译。冰裂声由远及近,如古琴断弦,又似大地吐纳。陈满囤的鼓声渐次低缓,如退潮般收束于心。那滴未化的鼓漆忽然向四周漫开,血线游走雪地,勾出古老图腾的轮廓。图腾成形刹那,雪地下的根系轰然贯通,如血脉接续。七十年前焚毁的古树残魂自地底苏醒,突然一声爆炸声响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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