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书堂的门被拉开一条缝,隔壁茶坊的王二狗提着一盏油豆似的灯进来。“先生?没事吧?刚才那阵雷声可邪乎,瓦片都掀飞几块……”他声音忽然卡住,昏黄的灯光映亮了角落里的陈满囤。
虽然模样还是那个瞎眼、枯瘦的陈满囤,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却笼罩着他。他并没有动,只是那么坐着,怀抱着那张断弦琴,脸上那层枯槁死气像是被雨水刷掉了些许,整个人沉静得像雨后幽深的古潭,透着一丝让人心悸的静气。浑浊的眼底深处,那点微光在昏暗中几乎难以捕捉,却冰冷锐利得如同一把出鞘古剑的第一抹寒锋。
王二狗心里莫名一颤,没来由地压低了声音:“……没事就好。”他放下灯和水碗,“渴了自己喝。”转身离开时却脚步微乱,背上如有针刺。
房间恢复了寂静,只有窗外的风雨如晦。
陈满囤缓缓低下头,手指重新落在古琴光滑的琴面上。曾经需要记忆的标记点,此刻只需意念微动,如同触摸自己清晰的掌纹般了然于心。指尖无意识地、轻轻地、缓缓地掠过那曾经让他惊魂甫定的第三根断弦虚空的位置。
嗡……
一声无声的振动,只有他能感知的旋律在他体内经络深处回荡开来。那无形紧绷的弦丝微微颤动,激起一股冰冷的、却如臂使指的清凉气流,沿着那弦路激荡,在琴腔中盘旋一圈后,再次悄然没入他指尖深处。如此冰冷!却又如此熟悉!仿佛是他躯体的延伸!
一个声音,空灵、悠远、渺茫,如同从亘古冰封的山谷深处传来,带着穿越漫长时光的疲惫与尘埃,缓缓在他心底深处响起:
*“吾魄……安眠太久了……今以断弦重续为引,以汝身为筏……方得归……”
“……弦断,魂未绝……灵未湮……幸得汝孤意不弃,长执此器……”
“此身此灵……寄于汝……汝念动处,弦惊风雨……然其力……慎用……”
声音停顿了,仿佛在聚集力量,接下来的几个字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冽决绝,一字一句地凿刻在陈满囤的意识深处:
*“蛰伏三千年……只为……那件事……待汝……醒彻……”
声音到此,戛然而止。
“那件事?”陈满囤心底无声咀嚼着这三个字,指尖在那虚无的第三弦上无意识地、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。弦丝无声振荡,引动着怀中古琴沉寂千年的冰冷灵气也随之发出一声低微清鸣,如同一声遥远的回应。
清源镇又恢复了往日模样,仿佛那场毁天灭地的暴雨不过是一场幻梦。唯有镇东头临河茶馆,角落里那个抱着断弦古琴的瞎子说书人,似乎起了点微妙的异样。
茶馆的常客王二愣子几杯劣酒下肚,醺醺然走向角落那张长案,大着舌头嬉笑着伸出手,想去摸陈满囤怀中那张破琴上的凹痕:“先生!你这破棺材板子…到底…嗯?”
他黏糊糊的手距离琴身还有半尺,动作便猛地僵住了!
噗通一声闷响!一个酒气冲天的壮汉,竟毫无征兆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,笨重地砸翻了后一张空着的木桌!碗碟哗啦碎了一地!周围人全都愣住了,惊疑不定地看着满地狼藉和王二愣子摔懵了的肥脸,又看看角落里的陈瞎子。
陈满囤依然抱着他那张琴,干枯的手指轻轻压在光滑的琴面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凹点上,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块经历了千万年风霜的石头。唯有最靠近柜台的王二狗,昏花的老眼看到枯瘦老人毫无神采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抬了一下,浑浊的眼白深处,有什么一闪而过的东西,让他脊背陡然生出一股冰凉的寒气,心猛地往下一沉。
窗缝里挤进来的秋风突然变得凛冽,“哗啦”一声掀开了对面刘记布庄幌子的一角。王二狗缩了缩脖颈,看着那个角落里的身影,低声念叨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:
“这天儿……怕是要变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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